《锦衣虎卫》 鱼羊果

重慶府,李宅。

四月,庭宇樓閣間的已然春意盎然,荷塘裡捱過了寒冬的錦鯉偶爾浮出水面,泛起一陣漣漪後又歡快地鑽回到水中。

“富貴榮華莫強求,強求不出反成羞。有伸腳處須伸腳,得縮頭時且縮頭。地宅方圓人不在,兒孫長大我難留。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憂煎不用愁。”

荷塘間的八角蘭亭中,一席素色長裙的張莜嫻雙手捧於胸前,面東而立。

張莜嫻面色悽苦,喃喃地從口中低聲誦讀出一首頗為悽苦感嘆的詩詞。

聲音抑揚頓挫,婉轉悠揚,從張莜嫻的口中朗朗誦出,更生動地反應出詩詞中“我命由天不由人”的哀怨悲涼。

只是張莜嫻在誦讀詩詞時,口中所吐露的語言並不是川東的巴山口音。

七分綿軟中又帶著三分風骨,頗似江南繁華煙雨之地的吳中軟調,與耿直硬朗的巴人方言相比,江南的語調更適合用來誦讀詩經典籍。

難怪江南多才子,就算沒有讀過經書,學會了江南話只怕隨便誦出一句平白的來句子,也帶著幾分詩意。

丫鬟小蓮靜靜地站在張莜嫻的身側,瞧出張莜嫻臉上掛著的苦悶之色,心中生起憤憤不平之意:

“小姐,您真要嫁給殷家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嗎?”

“我能有選擇嗎?”

張莜嫻臉上的悲苦之色更甚,低聲地說道:

“我本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宛如水中無根的浮萍,唯有隨波逐流而已。正如六合先生所做的詩詞一般‘有伸腳處須伸腳,得縮頭時且縮頭’,我若不答應舅舅提出來的婚事,只怕這個家也是呆不下去了。”

“可是……”

小蓮往張莜嫻的身前走了一步,在張莜嫻的耳邊輕聲地說道:

“可是奴婢聽說殷家原本就與月如小姐有了婚約,是月如小姐尋死覓活地不願嫁給一個手上沾滿人血的殺人魔鬼,如今殷家的人又逼得急了,才想出讓小姐您頂替月如小姐出嫁的法子。老爺……老爺他們是在把小姐往火坑裡推啊!”

“這些事情早已在重慶府傳得沸沸揚揚,我又如何會不知道呢。”

張莜嫻轉過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宣紙,放到小蓮的手中,動情地說道:

“小蓮,至我來到舅舅的家中你就跟著我,這麼多年在這個府中也就你是真心實意地對著我。前些時候舅舅跟我說起婚事時,我就應了下來,權當是我報了舅舅一家多年的養育之恩。這是你的賣身契,我求著舅舅送還給我的.我既跳進火坑裡,如何能夠連累了你。”

“小姐!”

小蓮捧著賣身契跪倒在張莜嫻的面前,泣不成聲。

“快些起來吧。”

張莜嫻拉著小蓮的胳膊,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拽了起來,動情地說道:

“你我雖為主僕,卻情同姐妹。我知道你對那每日前來府上送酒肉的肉鋪學徒有情,把賣身契拿去官府消去奴籍,登記一個出身,好好地過日子吧。興許那人娶妻以後會改了性子,從今往後能夠安分地過日子,你說對嗎?”

“對!”

小蓮緊緊地拽著賣身契,用力點頭,道:

“小姐是好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奴婢知道老天爺一定不會眼看著小姐受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喲!這不是即將出嫁的新娘子嗎?”

從蜿蜒廊橋中走過來一個與張莜嫻年紀相仿的女子。

與張莜嫻一身素裝,不施粉黛不同,這個女子不但穿著豔麗蜀錦裁剪的對襟衣衫,頭上、手上、身上還掛著各種精緻的飾品,在春日的陽光下款款而來,晃得人無法將視線聚焦在她庸脂俗粉的臉蛋上。

女子一路走來,一路在庭宇樓閣間大聲地說著話走過來:

“嫻姐姐不在閨樓中繡鴛鴦,怎的跑到這風口子上吹風來了。若是讓風吹得病了,到了出嫁的那天可不就是個病秧子入洞房了嘛,如果因此惹得那殷老虎煩心,不小心動手傷了姐姐,可如何是好?殷老虎出手可就會要人性命,別到時候喜事變成了喪事才好!”

女子說的雖然是關心話,但是言語裡卻沒有絲毫關心之意,反而透著幾分幸災樂禍。

“你……”

張莜嫻緊緊地拽著想要為她打抱不平的小蓮,優雅大方地說道:

“月如妹妹,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哼!沒大沒小,看我日後如何收拾你這賤婢!”

李月如冷冷地瞪了一眼小蓮,把手中的盒子丟在八仙亭裡的石桌上,說道:

“我娘讓我把這些首飾給嫻姐姐送過來。”

李月如隨手打開盒子,顯露出裡面滿滿的金銀首飾,在這些首飾上面還放著兩張一百兩的銀票,極不情願地說道:

“嫻姐姐也是好命的人。

自小出身在官宦人家,就算後來因為家中牽扯進多年前的劉逆一案,家道中落,可是依然保住性命從嘉興府來到我家中。

我娘說,我家雖然比不得張家當年為官多年掙下的家業富足,但是也不會委屈了嫻姐姐。

這些是我家送與嫻姐姐的嫁妝,嫁到殷家以後好生地過日子吧,不該說的話就莫要再多說了。

嫻姐姐,你懂得我孃的意思嗎?”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

李月如當著面把張莜嫻的老底掀出來,就是因為她見不得張莜嫻時常擺出那副雲淡風輕、孤芳自賞的高傲模樣。

張莜嫻望著石桌上的盒子,面露慼慼之色,眼中目光閃爍,最後還是忍下心中的怨氣,伸手將盒子關上:

“請月如妹妹轉告舅母,就說莜嫻明白舅母的意思。莜嫻在這個世上就只有舅舅舅母一門親戚,自然將李府視為孃家,此生永不會忘養育之恩,送嫁之情。”

李月如相貌平庸,與張莜嫻站在一起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張莜嫻的身邊,李月如難免相形見絀,雖然此時張莜嫻面容悲切,沒有平日裡的風采,李月如還是不願意在張莜嫻的身邊久待,轉身離開八角蘭亭。

李月如站在荷塘邊停住腳步,半側著身子,淡淡地說道:

“還算嫻姐姐通情理,妹妹在此恭賀姐姐與殷公子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多謝月如妹妹。”

“小姐!”

小蓮見李月如走遠,終於忍不住,說道:

“您何必對月如小姐客氣,這都是他們一家算計好的,是他們毀了小姐一生啊!些許首飾銀兩就買了小姐一生的幸福,若我說小姐就不應該接受這些東西,讓他們一輩子內疚!”

“不客氣又能如何?”張莜嫻放下矜持,當著小蓮的面清點盒子裡的首飾盒銀兩,心灰意冷地說道:

“我的命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就算對月如妹妹橫眉冷對,就算將這些金銀丟在李家的臉上,最後我還是會被殷家的花轎抬進門。有了這些金銀,在殷家的日子如何也會好過一點吧。”

“小姐……”

“‘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憂煎不用愁’。小蓮,莫要多想了,我們的命運就交給老天爺來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