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虎卫》 鱼羊果

夜幕籠罩大地,江心瀰漫起來的薄薄水霧隨著清風飄蕩,朦朧的月光下,富陽這座江邊小城燈火璀璨,橫貫東西的大街上依然人聲鼎沸,城南的江邊地段更是迎來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辰,絲竹聲聲、舞樂陣陣,好不熱鬧。

同處一城的城北顯得冷清不少,昏暗的街道上只有頭上包著紗布的吳三拎著燈籠匆匆地從各公門前走過,敲兩聲梆子後扯著喉嚨嘶喊一聲:

“鎖好門窗,防火防盜咯!”

裕豐倉大門旁的青磚門房依然點著燈,聽到吳三從門前走過,裡面傳來殷琥中氣十足的吶喊聲:

“門外可是吳三兄弟?腦袋上的傷還沒好利索,不在家中好好休息,怎麼就出門來敲更了,快快進來陪哥哥喝酒吃肉,介紹兩位兄弟給你認識。”

“可是老虎哥哥?”

吳三聽見殷琥的聲音,原本木楞的臉上泛起與有榮焉的光彩,拎著燈籠快步走到裕豐倉緊閉的大門口,大聲地回道:

“老虎哥哥吃好喝好,吳三正當著差呢,就不進來陪老虎哥哥吃酒了,改日再到府上拜會老虎哥哥和殷家嬸嬸。”

“客氣了,自己當心些!”

殷琥也不堅持,畢竟裕豐倉不是閒雜人能隨意進出的地方,每日酉時大門落鎖以後就不能再隨意開啟。

門房明亮的油燈下,殷琥坐在正對著大門的上首位,左右兩邊作陪的是羅老頭,另外一個半大的小子正是殷琥上任第一天,親眼見到殷琥殺人第一個站到牆角,結果被嚇得做了好幾天噩夢的羅九哥。

殷琥端起桌上的酒碗,仰頭一口喝下一碗辛辣的老酒,說道:

“標爺,想不到你的孫子都這般年紀了,怎麼不讓他入巡檢司頂替你的差事,卻要去倉房裡做一個腳伕。”

“讓大人笑話了。”

羅老頭謹小慎微地坐在凳子上,對滿桌的酒菜也只是淺嘗即止,那十來歲的羅九哥在殷琥的面前表現得更是不堪,戰戰兢兢地低著頭,連面前的筷子也不敢動一下,聽到殷琥提起他,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了兩下。

羅老頭見到孫子的表現,搖著頭說道:

“屬下全家都是軍戶,說來子子孫孫都該在行伍裡討飯吃,可是如今大明國泰民安,除了每年招募少量鄉勇守衛地方,大部分的軍戶都只能在鄉下靠著屯田繳糧過日子。屬下一共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九哥是最大的孫子,從小被家裡人慣得哪還有一點軍戶的模樣!”

燈火下,羅九哥被羅老頭數落得不敢還嘴,只是紅著臉偶爾抬起頭來衝殷琥拘謹地笑一下。

羅老頭也已經喝了兩碗老酒,紅光滿面地有了幾分醉意,對殷琥說道:

“不怕大人笑話,幾日以前這巡檢司在裕豐倉中不過就是個擺設,裡裡外外也都是王家說了算數,以九哥如此軟弱的性子,進了巡檢司也只能被倉裡的人欺負,還不如靠著力氣到倉房裡討口飯吃。”

“你這說的是實話。”

殷琥對羅老頭的話深有同感,這個世上只有兩種人能夠在裕豐倉巡檢司這樣的衙門裡當差,一種是殷琥一樣天不怕地不怕,恨不得把天扯開一條大口子的渾人,另外一種就是像羅老頭這樣八面玲瓏,能夠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物。

羅老頭的這身本事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尋常人想學也學不來,性子軟弱的羅九哥顯然沒有遺傳到他爺爺的這份本事。

殷琥又喝了幾碗老酒,臉上泛起紅暈,問道:

“標爺,今日的事情你這麼看?”

羅老頭自然清楚殷琥問的是什麼事情,王延年臨走時那副恨不得把殷琥生吞活剝的面孔落到了所有人的眼裡,不管是衙門的人,還是裕豐倉裡的人,都對殷琥敬而遠之,害怕招來無妄之災。

在如此情況下還要上趕著貼上殷琥的只有羅老頭一個人,大家都說羅老頭犯了失心瘋。

羅老頭不但沒瘋,反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在幾十年前的成化年前曾跟隨大軍遠征交趾,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在羅老頭眼中殷琥所表現出來的氣勢比遠征大軍的眾多將軍也不弱,如此人物絕不是富陽縣這灘淺水能夠容得下的。

正如殷琥所說,王延年不過是一個區區縣丞,遠沒有一手遮天的本事。

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羅老頭在賭,輸了大不了帶著自己的孫子離開富陽縣城,回到鄉下靠著這麼些年置辦下來的田地過日子,若是贏了說不定能為子孫後代掙下一筆好大的富貴,羅老頭雖然處世圓滑,不過骨子裡依然留著世代軍戶的血脈,那股敢打敢拼的性子並沒有隨著年紀老邁而消退。

羅老頭對殷琥的手段心悅誠服,此時更是不論身份高低與他祖孫二人把酒言歡,許多之前不能說的話,也就在酒桌上直接地對殷琥說了出來:

“大人心中跟明鏡似得,什麼都清楚明白得很。裕豐倉畢竟是官倉,裡面存放的都是要上繳國庫的稅收財物,就算王延年膽大包天,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挪用倉內一物。”

羅老頭仰頭喝下一口老酒,渾濁的雙眼閃過一抹看破塵世陰暗伎倆的精光,挺起原本萎靡曲躬的身體,向門房外幽暗的窗戶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

“王延年主管一縣錢糧,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一般地進出裕豐倉,如何會不心動。最開始的幾年也只是在賬目數字上做些手腳,小打小鬧地從倉裡倒騰些東西出去變賣。最近幾年我們這位王大人在縣衙的權勢越來越大,膽子也跟著大起來了,就想了一個偷樑換柱的法子。”

羅老頭拿來兩個酒碗,其中一碗裡面倒了清澈的水酒,另一碗裡倒了點酒水又摻入些茶水,指著其中的水酒說道:

“衙門徵收的財物明明是燒酒,可是到了裕豐倉就變成了被水勾兌以後的寡酒。

今日這些仙女山的茶葉是大人上任前一天送入裕豐倉,當時天色已晚,就臨時堆放在貨棚裡,原本準備第二天拿到衙門的鑰匙以後再入倉,可誰知道大人大發神威,嚇得王全連裕豐倉的大門也不敢進來,這批茶葉也就一直堆放著沒有動。

仙女山上繳上好的頭春新茶,茶葉送到衙門清點以後,王大人就找人把茶葉掉包,送入裕豐倉的就是這些一文不值的廢茶,上好的春茶如今能在重慶府賣到一個好價格,很快就快要脫手,變成白花花的銀子,而裕豐倉中記錄的茶葉也一兩不少地入倉。

若不是大人執意打開箱子查驗,也不能親眼見到王家在裕豐倉的所作所為!”

“嘭!”

殷琥寬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方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筷齊齊地跳了起來,更是嚇得縮著腦袋坐在一旁的羅九哥身子一哆嗦,抬起頭來一臉驚恐地望著面紅耳赤耳朵殷琥,只覺得此時怒目圓睜的殷琥猶如地獄羅剎,好生嚇人!

殷琥大怒道:

“當真是膽大包天,難道他王延年就不怕割皮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