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虎卫》 鱼羊果

羅老頭從丙字號倉房賬房那裡拿到這批茶葉的衙門接收公文,躲著王良瞪得彷彿要噬人的眼睛珠子,走到殷琥的跟前,說道:

“大人,這是衙門的公文,上面詳細記錄了這批貨的種類、成色和數量,請您和王大人核對。”

“很好!”

殷琥點著頭接過羅老頭呈遞上來的公文。

羅老頭的態度反應了裕豐倉眾人的此時的心態,縣丞家的公子爺親自前來,不但沒有打壓住殷琥,反而被殷琥收拾得服服帖帖,就算腦子再木楞的人也察覺出情況不對了!

羅老頭精於世故,腦子轉得更快,想的也比別人多,殷琥之前在王全面前耍狠也就罷了,畢竟王全不過是王家的一個下人,只要佔在法理上,就算殷琥把他殺了,王延年也只能吃啞巴虧,至少明面上不會對殷琥報復。

可是王良的身份不一樣,他是王延年的獨子,站在裕豐倉中就相當於王延年親自過來,可是殷琥還是敢悍然拔刀,如果王良在殷琥的手底下有個閃失,王延年一定會瘋狂報復。

拔刀架在王良的脖子上,殷琥這是在跟王家結死仇啊!

是什麼讓殷琥如此有恃無恐?

殷琥出任裕豐倉巡檢司巡檢,街面上傳聞是走了王延年的門路,可是為什麼上任第一天就殺人立威?

難道殷琥的身後有更強有力的靠山,正是殷琥身後的人準備對王延年動手,殷琥才如此毫不顧忌退路地行事?

羅老頭年逾古稀,家中的孩子也早已經長大成人自立門戶,在人身的晚年決定賭上一把,見殷琥執意要清點貨物,而那王良被殷琥勾肩搭背地夾在胸口,憋著一張猴子屁股一樣的臉,連出氣都費力,哪裡還有本事反對,不等殷琥招呼就走到丙字號倉房的賬房先生跟前,連哄帶搶地把衙門公文奪了過來,獻寶一樣呈送到殷琥的面前。

殷琥不止是要在裕豐倉中站穩腳跟,更要把王延年從富陽縣中連根拔起,在裕豐倉這個王延年經營多年的地方,尋常手段很難震懾住這些承受了王家恩惠多年的人,從一開始殷琥就做好了殺人的準備!

只是沒想到上任的第一天就有人撞到了他的刀口上,一死一傷的結果讓殷琥成為人們眼中殺人不眨眼的兇人,今日更是啪啪地幾個大嘴巴子抽在王家的臉上,讓裕豐倉裡的眾人再次見識了殷琥的強勢,感嘆這個世道變化得太快。

殷琥把衙門公文拿到眼前,匆匆地掃了一眼,上面全都是一個名為仙女山霧峰茶場送來的春稅。

有云霧毛峰一百三十斤,炒青綠茶五百二十六斤,茉莉花茶七百三十斤……林林總總二十多種不同名目的茶葉,總計達到三千多斤。

大明實行“兩稅法”,也就是一年收兩次稅。

春天收一次,秋天收一次,雖然老百姓要交兩次稅,但是總的來說賦稅的壓力並不算重,就拿眼前的茶葉來說,雖然一次就往縣裡繳納了多達三千斤的稅茶,可是按照三十取一的標準,這個仙女山霧峰茶場春季的收成至少接近十萬斤!

如此多的貨物想要一一清點是一件費時費力的事情,一般只是在衙門徵收的時候才會仔細清點一次,此後的入倉和入倉後的複查都只是抽檢,不過殷琥從來就不怕事多,揮舞著手,大聲地喊道:

“開箱!”

“咔嚓!咔嚓!”

在羅老頭的帶領下,幾十個木箱被搬到臨時貨棚的外面一字排開,等到殷琥的一聲令下,木箱上的封條被齊刷刷地撕扯下來,早已準備好的撬棍輕鬆地撬開釘得並不嚴密的木板箱子。

當箱子打開的瞬間,一股濃郁的茶葉氣息飄飄蕩蕩地在裕豐倉丙字號倉房的空地上瀰漫開來。

茶葉的氣味濃烈,可是在這各類茶葉瀰漫的氣味中卻摻雜著一股濃濃的受潮黴變的味道。

王良面色蒼白,滿頭冷汗地站在木箱邊,不敢去看身邊箱子裡裝著的茶葉。

殷琥隨意地走到一個木箱邊,從裡面拿出一封用油紙包裹好的茶葉,輕輕地撕開外面包裹的油紙,伸手抓出一點發黑的茶葉,放進嘴裡咀嚼,絲毫沒有品嚐到茶葉應有的清香,反而落下了一嘴苦澀的味道。

“呸!”

殷琥皺著眉頭把口中的茶葉沫子全都吐掉,可是口中依然殘留著讓人作嘔的味道,走到另外的一口箱子邊,甚至不用去品嚐裡面的茶葉,只用眼睛看就能夠發現這些茶葉已經質變。

這些茶根本就不是春茶,甚至連陳茶都算不上,它們是已經受潮變質的壞茶!

略略數來,殷琥面前的幾十箱茶葉只有不到五箱是衙門公文裡所列的茶葉,其餘全都是濫竽充數的劣質茶葉,這樣的茶葉別說販賣,就算是拿去餵養牲口也不行,唯一的處理辦法就是傾灑掩埋,正是這樣的劣質茶葉,現在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官倉之中。

殷琥站在王良身邊,冷冷地問道:

“王書吏,居然有人用如此質量的茶葉充抵稅收,你這位戶房的主事官員難道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

王良支支吾吾地解釋不清楚,最後乾脆閉上嘴,什麼都不說。

“是了,王書吏剛剛到戶房當差,這批貨物應該不是經過王書吏的手流入裕豐倉的吧。王書吏,你是不是回去請示一下令尊大人,他所管轄的範圍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得儘快把‘貪贓枉法’的前任書吏抓捕歸案啊。”

殷琥表面上看著是在替手足無措的王良打著圓場,其實是在譏諷王家的老底被掀出來了,特別把“貪贓枉法”四個字加重了語調,聽得王良膽戰心驚,此時哪裡還敢多想,順著殷琥的話忙點著頭答應道:

“對!對!我這就回去……”

“不用了!”

王延年低沉的聲音從裕豐倉大門的位置傳來,恰到好處地打斷王良的話,殷琥轉過頭來,正好看著王延年一臉陰沉地帶著幾十上百個衙門官差和下苦力的挑夫浩浩蕩蕩地走進裕豐倉,那些官差徑直走到擺放著幾十口木箱的空地,粗野地推開站在木箱邊的裕豐倉腳伕,把所有的木箱全都關好,重新貼上封條。

裝模作樣地記錄一番後,讓跟著過來的挑夫用繩索捆綁好,不由分說地挑著離開裕豐倉。

一進一出前後不到一刻鐘,幾十口木箱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被王延年帶來的人搬走。

王延年從頭到尾沒有跟殷琥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出具任何公文,直到所有的木箱被全部搬走以後,才故意當著眾人的面訓斥了跟隨來的幾個官吏幾句:

“收繳的壞茶居然會被當做稅茶入庫,爾等糊弄上官的功夫當真是越來越嫻熟了,此事本官定要嚴查,對相關人員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王延年擺了一番官譜,打了兩句官腔,衣袖一揮就帶著人轉身要離開裕豐倉。

王延年把殷琥當空氣,殷琥卻不能把自己當做不存在,見到王延年專門帶著衙門大大小小的官吏過來演了這麼一齣戲,怎麼能沒有自己的戲份,衝著已經走到裕豐倉大門的王延年父子大聲地喊道:

“王大人,下官這些天就守在裕豐倉中,若是王書吏將仙女山霧峰茶場的三千七百二十五斤稅茶送來,保準第一時間仔細查驗入倉!”

王延年邁著官步的腳停滯了一下,那原本就陰沉的面孔此時更是鐵青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