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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子澄見狀,心底終是微松。

他其實很怕秦素會心軟,怕她會放杜箏一條生路。

人在最快樂、最歡喜的時候,總是會變得好說話些,也總是會把所有一切都想得很美好。

可現在他卻放了心。

恩怨分明、當斷則斷,他桓子澄的胞妹,又豈是那些尋常女子可比?

只消有這份心性,便是將來再遇險阻,他的小妹妹亦會有足夠的勇氣與手段,在重重荊棘中為自己劈出一條路來。

就如同她破出青州,一路走到大都一樣。

這般想着,桓子澄的心頭亦浮起了些微歡喜,旋即又覺感慨。

當年襁褓中的小小嬰兒,如今已然展翅高飛,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像是老了。

“多謝……長兄。”耳畔響起了熟悉的語聲,以及,略有些陌生的稱呼。

桓子澄回眸看向秦素,驀地伸手,在她的發頂撫了撫,復又飛快地放下,轉首望向樹林深處:“為兄已經與旌宏說過了,往後,她與十二鬼將會追隨於你,任你海角天涯。”

秦素聞言微怔,心底瞬間迸出了歡喜。

“這是真的?”她的唇角彎了起來,雙目清亮,直若天上星辰,看向了桓子澄。

桓子澄卻仍舊沒去看她,只淡聲道:“自然是真。”停了停,復又一嘆:“為兄能夠送你的,也就只有‘海闊天空’四字而已。”

海闊天空,任意遨遊。

既是他的小妹妹不願囿於皇城,他這個做兄長的,也只能送她一副堅韌的翅膀,助她飛上青天、縱橫四海。

思緒如潮水般漫向心底,桓子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是回首,看向了秦素。

那雙平常總是冰冷的眼睛裡,在這一刻,似漾動着難以言喻的情緒:“有旌宏並十二鬼將在,往後殿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再也無須受他人掌控。”

秦素心裡的歡喜簡直要溢出來了。

比起江山社稷,比起坐擁無數美男,桓子澄此時送的禮物,才更合她的心意。

從此後,這天下又有什麼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而她又將遍攬多少人間好景?

秦素忍不住雀躍地跑到了桓子澄身邊,伸手拉住了他一角衣袖,唇邊噙笑:“長兄真好,謝長兄大禮!”

桓子澄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心底里有着片刻的失落。

女大不中留。

古人誠不我欺。

他家這個小妹妹,真真是全天下最不乖的女郎。

然而,誰教他是她的長兄呢?

前世欠了她的,今生盡一切力量償還於她,也算是了卻了他一樁心事。

將衣袖從秦素的手裡抽出來,桓子澄清嗽了一聲,低聲道:“我把呂時敏交予隱堂了。此事,李九盡知。然,為兄還是想要問一問你的意思。你可願替為兄守住此人?”

秦素怔住了。

她其實早就從李玄度那裡知曉了此事,坦白說,她對此無所謂好惡。

只是,桓子澄卻仍舊將事情擺上了明面兒,並不曾對她有所隱瞞,這讓她的心裡又暖暖的起來。

“長兄就算不說,我也都知道了。”她笑着說道,再度上前拉起了桓子澄的衣袖:“長兄放心,我與李郎會替長兄看好他的。”

呂時敏乃靖王之子,只要他與他的子孫還在,則龍椅上的那個人,就會永遠被桓子澄握在掌中。

即便明知自家長兄就要走上一條乾綱獨斷之路,秦素卻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無論是誰坐上那把龍椅,桓氏,都必將成為對方心頭的一根刺。

這是無法逃避的問題,如同矛之於盾。

今日的太子,就是明日的中元帝。

而呂時敏,就是桓子澄手裡扣着的那柄鋒利的矛。

桓子澄正視於她,泠然道:“縱然李九已經應下,然此事若不知會與你,吾心難安。”停了停,驀地舉手一禮:“多謝殿下相助,以安臣心。”

見他如此鄭重,秦素亦收回拉着他衣袖的手,庄容斂衽一禮:“都督大人放心便是。”

禮畢,二人相視一笑。

秦素心頭動了動,忽地想起了一事。

她狀似不經意地拂了拂髮鬢,柔聲道:“小妹還有一事,或者說是一個人,要請長兄多多關照。”停了停,放輕了語聲:“便是那……薛二郎。”

她的語聲很低,然神情卻比方才還要莊重:“小妹深知,長兄與薛氏,往後很可能會處在一種非敵非友的情形之下,小妹在此懇請長兄,為我大陳留下一個真正的士子,可好?”

語至最後,終是帶上了幾許懇求。

薛允衡,是大陳碩果僅存的真正的士。

她不希望這一世的薛允衡,走上前世的老路。

可是,薛允衡推行的新政,與桓子澄乃至於桓氏家庭的利益,有着根本上衝突,矛盾也可能很快就要突顯。

秦素現在只希望着,桓子澄能夠比中元帝更多些寬容,善待這個前世慘死在景泰殿里的忠直之臣。

看着秦素那張憂色盡顯的臉,不知為什麼,桓子澄這心裡很有點不得勁兒。

為來為去,為的都是旁人,就沒見他家小妹來為他考慮一下的。

“在蓁蓁眼裡,為兄有這樣凶么?”他終是問道。

縱然是如冰語聲,然他面上的神情卻像是多了些什麼。

秦素連忙用力搖頭:“沒有,長兄一點不凶,長兄是個極好極好的人,全天下的女郎都喜歡長兄。”

“偏殿下卻對微臣不喜。”桓子澄似是有些無奈,搖了搖頭:“殿下但放寬心便是,臣不是那等心胸偏狹之人,薛二郎自然會好好地活着,臣對他亦有很大的期待。”

他確實對薛二頗為期待。

人生在世,若無敵手,豈非太過無趣?

薛氏,無疑是配得上稱之為敵手的。

桓子澄負手而立,冰雪般的面容上,驟然有了一個笑。

往後的日子,想來應該會很有趣。

如今大陳隱隱已有桓、薛二姓鼎立之勢,而憑太子的聰明,他也一定會把薛家給扶起來。

秦素此時所憂,委實毫無必要。

有太子相助,再加上個不聽話的杜四郎,薛氏往後只會越發強勢。桓子澄覺得,相較於薛允衡,他可能才是前途比較艱難的那一個,可這位公主殿下卻像是天然地覺得,他就該能戰勝這一切。

這讓桓子澄莫名有了種既失落、又歡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