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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老東西專會說假話。”中元帝心情甚好地又罵了邢有榮一句,復又帶着些回憶地道:“孤記得孤小時候也沒這般調皮啊,一直老老實實地,孤的幾個孩子也都是斯文得很,阿巧這孩子卻……”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看着大殿外漸沉的暮色,面上現出了幾許惆悵:“這也是孤這個做阿爺的不好,沒早些去找她,她……受苦了。”

有些落寞地說著這些,中元帝已是緩步踱至了錦帳邊,望向宮殿東北角的方向,再度長嘆了一聲。

邢有榮靜悄悄隨在他身後,並不說話,只陪着他嘆了一口氣。

停了停,又嘆了一口氣。

中元帝聞聲失笑,轉頭看着他道:“孤嘆氣是為著兒女,你長吁短嘆又是為的什麼?”

“唉——”邢有榮拖長了聲音再嘆了一聲,方道:“我這是替陛下嘆的氣。陛下萬金之體,不可抑之過度,太醫也是這樣說的,郁傷肝脾,於身子不利。所以我才替陛下嘆氣,由我將這氣都給嘆完了,陛下便只剩下歡喜開懷了不是?”

中元帝聞言自是龍心大悅,笑道:“話都被你說了,連氣都被你嘆了,孤現在也只能管管小女兒嘍。”

看得出他心情極好,說話時眉眼含笑,簡直與往常判若兩人。

這個才認回來的便宜公主,中元帝看來是真心地寵愛着的。

邢有榮用心記下了這一點,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愛民如子,如今便多分些私心管一管失散多年的公主,百姓們也只會說陛下慈父心腸。再者說,公主殿下也只是真性情,並不是真的頑劣,天之嬌女,又豈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比得的。”

這頂高帽子送過來,中元帝就算明知他是奉承,也被奉承得心滿意足。

“什麼真性情,我看是少管教了她才是。”他笑着搖搖頭,回到御案前將字條兒拿了起來,指着其中的某處道:“你瞧瞧,她居然還把老三家的一套鈞窯白瓷給扔湖裡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那鈞窯白瓷孤這兒也沒幾套呢。”

話雖是如此說,可他面上的笑意卻沒落下去過,這也讓他的臉上有了一種難得的柔和,那張英俊的容顏亦不再陰沉,而是添了些許明亮。

邢有榮與中元帝相伴多年,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立時接口道:“陛下,這我可得為公主殿下說句公道話。今日之事委實也不能怨公主殿下,畢竟殿下才進宮,宮裡的人大多都沒見過,就算換成個大人這時候只怕也心慌着,更何況殿下才十四歲,還沒及笄呢,遇件不大點兒事也能看得比天大,可不就慌手慌腳起來了。”

話里話外沒有一句實的,卻又句句卡在中元帝的心尖兒上。

秦素之所以被人欺到頭上來,說到底,就因為她至今沒個封號,也從不曾在正式的場合出現過。雖然人盡皆知有這麼個公主,可是這公主是丑是美、是胖是瘦,人家卻是不知道的,就算走了個對臉兒,人家也認不出啊。

秦素這瞎胡鬧似地舉動,焉知不是因為受了天大的委屈?連個皇子內家人都敢叫人掌公主的嘴,這還真是……

中元帝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伸指彈了彈發上金冠,淡淡道:“孤看你也是人老成精,快趕上孤那三公了。”漫不經心的語氣,神色間不辨喜怒。

邢有榮的汗立馬就下來了,麻溜地便跪在了地下,以頭觸地道:“陛下折煞我了,我就是個無根的人,喜陛下所喜、憂陛下所憂,我也就這麼芝麻點兒大的本事,陛下打小兒就看着我了,還不知道我就是個夯貨么。”說著話他就抹起了眼淚,哭得那個傷心。

中元帝倒被他唬了一跳,又見他老淚縱橫,哭得格外地認真,便又覺得他這戲演得假,沒好氣地道:“罷了罷了,你起來罷,孤就隨口一說,你倒還當真了,孤看你真是要成精了。”

邢有榮哭喪着臉繼續哀嚎道:“成不成精陛下說了算,我不敢有半個字違抗。可是有些話陛下是隨口一說,旁人聽了可就又要上摺子了。我被人叫閹豎、叫弄臣都不打緊,反正我這臉皮就是老橘子皮,人家說什麼我都能當沒聽見。可是陛下英名卻是頂頂要緊的啊,別叫我成了別人攻訐陛下的把柄才是。”

真真是一番話說得發自肺腑,中元帝聽得臉上又有了笑意,故意瞪眼道:“孤看他們哪個敢?”語罷又放緩了語氣,和聲安撫他道:“你也別總這麼心驚膽戰的,你是孤打小兒就用的人,沒人能拿你怎麼著,快起來罷。”

見中元帝的神情終於恢復了正常,邢有榮的一顆心這才落回肚中,抹着眼淚謝了恩,慢慢爬了起來,到底年紀大了些,手腳有點發麻,動作便不大利落。

中元帝便吩咐:“來個人扶一扶邢大監。”

一個小宮人忙跑上來,扶着邢有榮站了起來,中元帝便有些感慨:“你也老啦,唉,這時日過得真是快,孤的女兒也這樣大了。”

邢有榮連聲謝恩,卻沒敢再說旁的。

皇帝可以說自己老,別人絕卻不能跟着說。

難道你還敢嫌皇帝太老了,想叫個年輕的換上?那不是找死么?

所以邢有榮不接話,就當沒聽見,同時在心裡舒了口氣。

今兒這一關,又平安地度過了。

中元帝三不五時地便要疑一疑身邊的人,邢有榮也要時常表一表忠心,這戲碼近些年來時常上演,中元帝大約是不會累的,但邢有榮累啊。

心累,比什麼都累。

好在今日中元帝心情頗佳,這時常會犯的疑心病也很快就病癒了,又將話說回到了公主身上。

“客曹部那些個人也真是慢,孤叫他們想個封號,他們到現在也不給孤送來,這是要叫孤等到頭髮白了不成?”中元帝開始發牢騷,一面習慣性地撥弄着發上金冠。

此刻的他大約是忘記了,如果不是看他的臉色行事,客曹部的人又怎麼敢拖延到現在?

還不是因為他一直舉棋不定?

皇帝不發話,底下辦事的人敢搶在前頭把事兒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