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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回。”桓子澄倏地開了口

清冷的語聲如浸了冬夜月色,像是能凍住人的骨肉。

桓子瑜面上的笑容飛快地淡了下去,怔了一會後,他便皺起了眉:“長兄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長兄在說什……”

“再無下次。”冰寒的聲線再度響起,生生凍結住了桓子瑜接下來的話,也凍結住了他的表情。

在那個剎那,這位桓氏四郎君的面上,是一個將怒而未怒的神情,而這神情就像是定在了他的臉上,甚至連唇角的弧度也一直懸在那一處。

桓子澄再不置一語,拂了拂衣袖,轉身踏下了石階。

月色翻滾而來,如海浪般層層卷過,濾下他朱衣如血的背影,肅殺、冷寂、神秘,卻又艷麗華美,在漆黑的夜色中絕然綻放。

那一刻,包括焚琴在內的一眾僕役,盡皆呆住,復又痴迷。

僅只是一道背影,亦能讓人覺出沛然深邃之勢,如臨淵而立,叫人打從心底里戰慄起來。

青桓,果是大都第一美男。

所有人心中盡皆生出這樣的念頭,望着那月華下絕塵而去的背影,俱是心馳神往,人群寂寂,竟是連一聲嗽聲亦無。

直到那絳色的背影在夜色中行去好遠,焚琴才頭一個清醒了過來。

他回頭看去,卻見蒲園的一眾人等盡皆怔然而立,就連四郎君亦是滿目驚異,面上甚至還余着些許懼色。

焚琴忍不住挺了挺胸脯。

旁的不說,他們家郎君的人才,那可是頂頂好的。

“我先回去了,四郎君恕罪。”匆匆地向桓子瑜行了一禮,焚琴便疾步追了出去。

轉過甬路,踏上曲廊,桓子澄漫步前行,面上一派寧和。

藥性已將過去,那種灼人的燥熱正一絲一縷地自他的身體深處抽離,不適感也正在漸漸消失。

然而,心底里乃至於靈魂深處的某種不適,卻是短時間難以消彌的。

桓子澄的面色堅冷如鐵,唯眸底漾起些許譏嘲。

這世上所有的算計,都及不上來自於家人的算計更叫人心寒。

縱然這並非他第一次領略,甚至也並不是他第一世領略。也或許,這算計里還摻雜着旁人的算計,比如那個錦囊,就很可能出自他人之手。

可此時此刻,那種透骨的寒冷,卻仍舊遍及全身,令人難以釋懷。

所謂親人,在有些時候,比你的敵人還要可怖。

“郎君等我一下……等等我……”一陣語聲自身後而來,卻是焚琴小跑着追過來了。

桓子澄未曾說話,腳步卻慢慢放緩了一些。

焚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手裡的燈籠晃出很大的幅度,好容易方才追上桓子澄。他一面拭着額角,一面便氣息不穩地問:“郎君怎麼就這樣走了?”

回答他的,是一聲低低的“唔”。

等於沒有回答。

焚琴就皺起了眉,面上亦湧出了憂色,一臉愁緒地道:“郎君這樣一走,四郎君準定不喜。”

桓子瑜向來在桓道非面前很得臉,萬一他跑去說些什麼,桓子澄才得來的好日子,只怕又要沒了。

所以,焚琴很擔心。

桓子澄垂眸掃了他一眼,面上的冷漠便消散了,語聲也是難得地溫和:“他氣或不氣,與我何干?”

一聽這話,焚琴的臉就垮了下去,面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郎君,話可不能這樣說,郎主素來最喜歡四郎君了,這要是……”

“小孩子家,莫想太多。”桓子澄打斷了他的話,面色重又恢復了冷硬。

焚琴覷着他的神情,到底不敢再說什麼了,只得將手裡的燈籠挑高了些,嘟囔道:“都沒個燈籠在前頭照着,郎君方才也走得太快了。”

對於這個總是絮絮叨叨的書童,桓子澄有着絕大的寬容,此時這抱怨聲傳來,也不過是讓他多看了焚琴一眼罷了。

焚琴對自家郎君還是相當了解的,知道他這時候心情不好,於是便不再說話,只安靜地挑燈引路。主僕兩個穿廊過院,首先去了裴氏所住的“清笙石舍”請安。

只是,裴氏此時已然睡下了,清笙石舍只留了一個老嫗守門,桓子澄在門外候了一會,直到那老嫗回稟說裴氏已然熟睡,他才領着焚琴回到了蕪園。

甫一回院,留守院中的煮鶴便快步迎了出來,引着桓子澄挑簾進了書房,待那竹簾垂落後,他方輕聲稟道:“回郎君,戌初時分,夫人和十三娘子一同來過,因夫人說要給十三娘子尋張字帖,我便將夫人讓進了書房,又陪着夫人去後頭梢間里找了一會,共尋了三本字帖,夫人一併都帶走了。字帖名錄在此。”

他一面說話,一面便奉上了一張字條兒,那上頭工工整整地抄錄著字帖的名目:“請郎君過目。”

桓子澄接過字條,看也沒看便擱在了一旁,只淡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煮鶴便躬着腰退了下去。

桓子澄徑向窗前的高几旁坐了,視線的餘光攏在那張抄錄著字帖的紙條上,面如寒冰。

沉默了一會後,他便起了身,緩步踱去了一旁的大書案。

那是他日常伏案之處,在書案的背後便是那個大書架,上頭分門別類地擺放着經史子集。

他面色淡然地在書架前站了一會,便探手向書架左側的某一處按了按。

“啪”,一聲輕響,也不知他觸動了什麼機關,那書架最底下的基座竟啟開了一個小門,卻原來是個暗格。

桓子澄俯下了身子,仔細地向那暗格處觀察了一會,復又以手指在暗格的邊緣左右拭了拭,迎燭細看。

在他的手指上,沾染着少量微紅的粉末,似是硃砂。

看着手指上的這一抹紅色,桓子澄低垂的眼眸里,晃過了一絲寒意。

而隨後,這寒意便又化作了困惑。

這種表情是鮮少出現在他的臉上的,然而,此刻的他卻像是對某件事難以理解,竟維持着這種神情,在書案邊立了許久。

燭火明滅,書房中一片岑寂。

焚琴與煮鶴皆知道他的脾氣,也無人來擾他,房間里唯一的聲響,便是夜風捲動竹簾,發出了極細微的窸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