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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旌宏聞言便板起了臉:“好生說話,別動來動去的。”眼風掃向李玄度,眨了眨眼:“拉拉小手就行了啊,再多的我可得管了。主公有嚴令。”

李玄度的面上,生起了一絲可疑的紅雲。

不過,他很快便又壓下了那陣不自在,正了正神色。

那一刻,他仍舊是從前那個淄衣披髮的李九皇子,清華耀目,遍身冷寂。

“我省得。”他向著旌宏點了點頭,負起了一隻手,竟是真的不再去觸碰秦素了。

秦素簡直覺得莫名其妙。

桓子澄管得可真寬,她貴為公主,那還不是想拉誰就拉誰,想睡誰就睡誰,輪得到他個臣子來管?

不過,轉念想想,秦素又有一點點的歡喜。

這種被人管束着的感覺,似乎也很不錯。更何況,那管着她的人,可是個絕世大美男。

罷了罷了,瞧在他長得好看的份兒上,就被他管管也沒什麼。

秦素彎了眉眼笑起來,也不說話,仍舊轉身與李玄度繼續向前,兩個人拉着的手,卻是並沒鬆開。

“與公主再說幾句話,我便要去了。”李玄度冰弦般的音色直若奏琴,在秦素的耳畔來回往複。

秦素的心下莫名有些不舍。

這種情緒,還是她兩輩子加起來頭一遭。

“如何又要走了?你要去往哪裡?”她側首看着他,如蘊春煙的眸子里,此時似是泛起了霧瀾。

李玄度情不自禁地又想去撫她的頭髮,手伸到一半兒,卻又在半途改了個方向,轉為撫向腰間佩劍:“我先要去見貴國皇帝,向他遞交結盟國書,並求娶晉陵公主。”停了停,眸光又是一陣漾動:“桓兄已然應下,泗水戰後,便即發兵五萬,助我大唐奪回失地。父皇便此應允了你我婚事。我明日便要回國,準備迎親事宜。”

秦素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結盟?求娶?迎親?

這麼快?

不,不對,問題不在這兒。

問題應該是,這種事情,怎麼好這就樣跟她說起來?

她是女郎啊,她也會害羞的啊。

雖然是如此想着的,可是,那心底里的甜蜜卻來得這樣地快,猝不及防之間,便將她整個兒包裹了起來。

來不及去害羞,也沒去多管旁人怎麼想,秦素的唇角,正在不受控制地越翹越高。

她真的……很歡喜。

這世間還有什麼,及得上這寥寥數語的甜蜜?

她就如同品嘗到了一顆最甜的糖果,從心底里一直甜到了舌尖兒上。

“你不是誑我的罷?”她聽見自己這樣問道,望着李玄度的眼睛捨不得眨上一下,生怕一個眨眼,這甜蜜的夢就要醒來。

李玄度溫柔地看着他,復又正了顏色,莊重頷首:“阿素接了我的心,便要成為我的人。”他將空着的那隻手按向胸口,神情端嚴,眸中漾起的柔情幾乎將秦素淹沒:“那七彩繩結,便是我的心。”

語罷,他忽地鬆開秦素的手,撩起戰袍單膝點地,半仰着頭看着她。

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在那一刻盛載着無限溫柔,盡皆攏在秦素的身上:“公主殿下,可願為吾妻?”

雪花如舞,細細的雨絲撲上人的臉。

秦素的臉頰,一下子紅得如同夏天傍晚的彩霞。

這……這又是什麼情況?

李玄度這廝,這是在求她嫁予他么?

秦素張了張口,忽然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這不是她今天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跳。

就在方才,在那鐵炮轟來之前,她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可是,她此刻的心跳,卻與方才有着那樣明顯的不同。

更歡快、更響亮、也更有力。

幾乎就在她聽見心跳的同時,她也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那樣急迫地,彷彿花兒在陽光下迫不及待地綻放,又若蝴蝶在晨風中舒展着翅膀,那歡喜而滿足的情緒,幾乎漲滿了她的胸膛。

“我願的。”那聲音好似有些陌生,然而秦素知道,那正是從她的口中發出的,她的回答。

在經歷過了這一晚的生死輪轉,再沒有什麼,比得上這一刻的一問,與一答。

李玄度的面上,綻開了一朵燦爛的笑,如同陽光初破雲層,掃去了他恆久以來的冷寂與灰暗。

他站起身來,執了秦素的手,貼上了他的胸膛,目中的熱度似是要將她融化:“此生此世,吾願與汝永為好。”

秦素仰首看着他,鼻尖微酸,雙目泛紅,可心卻是輕盈的,仿若飛在了五彩的雲朵之上。

原來,真正的喜悅是這樣的,好似整個塵世都在舞蹈,好似那雨絲與雪片也帶着甜意。

她仰頭看着他。

他亦垂眸望她。

大雪紛紛揚揚,落上他們的衣襟,銀粒般的雨絲被風攜着,在他們的發梢輕舞。

風色溫柔,塵世安穩。

旌宏遠遠地瞧着這一幕,美麗而滄桑的臉上,忽爾便划過了一絲回憶,眸光怔忡,似是瞧得痴了……

雨雪本是無情物,只是因了人的心境不同,便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

位於皇城一隅的這些許甜蜜,終究也只限於這一小方天地罷了,在更多人看來,這一場夾着雨絲的大雪,卻是無比寒冷且殘酷的。

江僕射立在門廊之下,怔怔地望着飛揚的大雪,神情有些悵惘。

這位與薛允衍合稱大都雙俊的江氏美郎君,此刻像是蒙了層浮灰,老了、舊了,再不復往日的神采。

雪落無聲,在風中旋轉起舞。

江僕射舉首四顧,入目處,是一片明亮的燈火。

四門大開的江府,已然點起了無數的燈籠,光暈之下,星星點點的雨絲連綿不絕,而飄飛的大雪就像是一羽羽白蝶,在燭火中穿梭。

江僕射驀地覺得冷,亦覺出了濃濃的悲涼。

那往常瞧來歡喜熱鬧的燈火,卻原來是如此無情,全不管人心悲喜,兀自明亮、兀自溫暖。

江僕射微闔雙眼,口中呼出了一縷白煙,那白煙頹然地向前飄了寸許,便即在夜風中消散。

從今往後,這樣的明亮與溫暖,他閬中江氏,怕是再也感受不到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