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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並非采藍經不得事,而是她委實是被那些所謂大族給嚇得怕了。

當年在青州時,漢安鄉侯便因為官爵在身而成為一方豪強,秦家被壓得幾乎抬不起頭。

如今漢安鄉侯雖然覆滅了,但他們當年的種種惡行,卻給采藍等一眾僕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此時見對面的車子是大族來的,便生怕被人欺負了去。

見她面色微白,秦彥婉便拍了拍她的手,溫聲寬慰她:“這裡可不是青州,青州那地方,由得一家獨大,眾人敢怒而不敢言。此處卻是大姓雲集,哪一姓拿出來都能往上數個百八十年。所謂人多眼雜,多少雙眼睛盯着呢,你勢再大、名頭再響,但凡有一點行差踏錯,別人的口水也能淹死你。”

她語聲款款,不疾不徐,卻是陳清了其中道理。

這般淡定的態度,到底讓采藍心下略安,於是便強笑道:“我這是被嚇怕了,女郎勿怪。”

秦彥婉深知她想到了什麼,就連秦彥婉自己,偶爾午夜夢回時亦時常心有餘悸,更遑論這些命不由己的家奴了。

她安慰地再拍了拍采藍的手,便命采綠:“給采藍也倒盞茶罷,叫她緩一緩。”

采綠忙上前倒茶,采藍又哪裡敢去喝,只堅辭不受。

此時,那跑去前頭探情況的僕婦已然迴轉了,抹着汗在車外稟報道:“前頭是兩群潑皮打架,堵了好些人,只怕一時半會兒是結不了的。”

采綠命她下去了,向秦彥婉道:“果然女郎有先見之明,咱們調頭還是對的。”

秦彥婉便笑了笑,正欲說話,忽聽那車外傳來了阿勝的聲音:“女郎,對面的侍衛才傳了話,說是他家郎君要過來向女郎道謝。”

秦彥婉一驚,剪水瞳中瞬間划過了訝色。

對面的郎君分明乃是大貴之人,卻是何其知禮?

她一時間倒有些躊躇,沉吟未語。

采藍的面色卻又有些蒼白起來,采綠倒是還好,只上前輕聲問:“女郎,該怎麼回話?”

秦彥婉側想了想,淡然地道:“不必你回話了,我自下車去吧,總不好失了禮數。”

人家都說了要道謝,她也不能連面兒都不露,那也太失禮了。

采綠應了個是,那廂采藍也終是按下了心神,仍舊白着一張臉,快手快腳地替秦彥婉戴上了冪籬,將她扶下了車。

此時,秦府的馬車已然調過了車頭,而那戶大族人家的馬車便在他們身後。

秦彥婉下得車來,回身看去,透過淺白的軟羅素紗,便見對面行來一人,白衣勝雪、墨長眸,竟是一位生得極俊美的郎君。

秦彥婉冪籬下的臉,一瞬間有些色變。

那一刻,她眼中看見的,不是對方的俊顏與風姿,而是……那位郎君腰畔的玉珮。

那是一整塊上好的羊脂玉,打磨得圓潤光滑,上頭的繫繩與下頭的流蘇皆是名貴的雲絲織就。

這位郎君,絕對不凡。

秦彥婉心下微凜,扶着采藍款步上前,搶先屈身行禮:“青州秦氏二娘,見過郎君。”

青州秦氏在大都城大約只能算是小姓中的小姓,秦彥婉先行見禮,亦是禮數使然。

那位郎君立時揖手還禮:“廩丘薛氏薛允衡,見過女郎。”

清悅的語聲彷彿春風拂面,那一身風儀更是極之秀朗,直將這滿街的夏景換作了桃花灼灼。

秦彥婉提起的心瞬間便往下放了放,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原來是廩丘薛二郎。

怪不得這通身的氣派如此不凡,七姓之一的郎君,那的確不是常人可比的。

她心中如此作想着,再度折腰行禮,薛允衡亦謹守着禮數,揖手還禮。兩個人於盛夏的街頭互問安好,又皆是一身的白衣,男的大袖飄擺、女的裙裾翩飛,瞧在旁人眼中,卻是再美好不過的一副畫卷。

互通姓氏之後,薛允衡便直起身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秦彥婉,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個瘦弱而纖細的身影。

原來,何鷹真的沒看錯,這車中坐着的,的確就是她……的姊姊。

凝目看着前方俏生生的女子,薛允衡的心底深處,忽地湧起了一陣刺痛。

他這是怎麼了?

只因為聽何鷹說那對面的車子是秦家的,看着似是女眷,很可能是秦六娘的某個姊妹,他便急吼吼地下車來要和人家說話。

他如今已然變成了這樣可悲之人么?

只因為對方與……她,有着些許聯繫,他便要湊過去多說幾句話,就像是希望透過這些微末的聯繫,從中汲取些什麼。

難道說,這便是所謂的……相思?思之而不得,於是轉而想要從旁人身上找到她的一點影子?

薛允衡的面上,浮起了一絲苦澀

他從何時起就變成了這樣?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心中的刺痛還在一點點地加深着,往昔的畫面不住重現,薛允衡茫然地抬起了頭。

天空晴朗,潔白的雲絮鋪散開來,像是被風吹亂了的白裙。

他想起她穿着斬衰的模樣,柔弱地、纖巧地,立在高大的城牆下,彷彿風吹就倒。

可後來他卻知道,她委實是狡黠與聰慧的,卻也是艱難與困厄的。她拚命地用着她的狡黠聰慧,一點點走出了艱難、打碎了困厄。

他本以為,他只消回回頭,就能瞧見那個瘦弱而卑微的小女孩,立在他的身後,纖纖身形如行柳,在他回的每一個瞬間,皆可入目。

可是,轉眼之間,她卻已然高高在上,端坐於華貴的寶座上,妝容華麗、美艷絕倫,就算他仰起頭來,她也未必瞧得見他。

從何時起,她與他,便離得這樣遠了?

薛允衡面上的苦澀,重又化作了茫然。。

那一刻,彷彿有什麼最重要的東西,正一點一點地剝離出他的身體。

可是,他憑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真的擁有過么?

這種抽離般的痛,是唯有擁有過的人才能感知的。

可他,又何曾真正地擁有過?

“原來是薛二郎君,真真是久仰大名。您也太客氣了。”耳畔有清婉的語聲響起,不疾不徐地,渾不似她時而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