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冬去春來,一年四季來回轉個幾圈,又是一年冬天了。
沈清竹將手爐交給身邊的南胭,又讓南脂解下身上的斗篷,這才從門口往屋裡走。
屋裡炭火燒得旺,縱使她這幾年畏寒的毛病沒見好也不覺得冷。
“算著你要到了,讓人多點了些碳。”夏梓容看著窗外的雪,“這大冷天的,她們也不嫌冷。”
夏梓容說的是詩怡和公主璃月,如今她們有十歲了,卻依舊像小時候一樣的淘氣,不過他們倒是繼承了彼此父親的優良基因,琴棋書畫的技藝學得都不錯。
除了琴棋書畫,詩怡還整日央著江恆和綿億學功夫。
平時很多事情都是那父子寵著她,沈清竹和他們唱反調,但學武這方面,他們三人倒是難得的意見一致。沈清竹從來都沒有那些什麼大家閨秀不習武的規矩,綿億因為兒時的經歷是十分支持詩怡有功夫傍身的,至於江恆,他的女兒會一身好功夫有什麼問題嗎?
本來這還只是他們一家子的事情,偏偏詩怡和璃月公主關係好,一來二去的詩怡差點成了公主的老師——明明她自己都沒學明白。
為了不讓詩怡亂來,江恆實在沒辦法了,平時在宮裡指點叢睿的時候,還得看顧一下這兩個姑奶奶,免得出了什麼意外。
這樣的事情維持了幾年,有沒有成為高手不說,她們的身體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這一點夏梓容還是要感謝江恆的,畢竟璃月小時候身子也不好,這樣雖然淘氣了些,但總好過病懨懨的。
“小孩子火力旺,都不知道冷的。”沈清竹也看向窗外,“讓她玩一會就進屋吧,別凍著了。”
終究是兩個小姑娘,天寒地凍的要適可而止。
“璃月被她皇兄寵得無法無天,哀家說話都是不聽的。”
“詩怡在家裡也是,一天天的不把天捅個窟窿不罷休。”
她們說完便笑了,夏梓容在宮裡這幾年,也只有沈言卿和夏梓容偶爾進宮陪著她,而這之中,沈清竹身份最方便來得最多。
“我來時聽說皇后娘娘有孕了?”
“是有這麼一回事,她身子還行,現在讓太醫好生調理著,幸好哀家還年輕,還能幫一幫。”說起皇后有孕,夏梓容也是高興,“說起來綿億也不小了,你怎麼還沒給他尋一門親事。”
“他有他的主意,這事我不強迫他。”
這樣做除了綿億確實有自己的想法外,還有就是江恆的打算。
現在江恆是攝政王,朝中自然有的是名門小姐願意嫁給綿億,但這些綿億喜不喜歡是一則,另外的他們終有一天會離開,到時候彼此都尷尬。
所以江恆和沈清竹寧願綿億找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也不願意他真的尋一個朝中高管的女兒。
綿億本身是懂得這些的,他瞧中的那位與這官場並沒有多大的關係,如今一直不定下來也是因為他想確認那位姑娘的想法——這些事情沈清竹是不管的,由著綿億自己拿主意。
不過沈清竹說的他們終有一天會離開,這並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已經提上日程的事情。
江恆當初與寧承文說好的,等到叢睿能夠擔負起江山的時候,他便功成身退了。
而這件事,已經快到了。
江恆看著那與寧承文有七八分像的叢睿,哪怕這個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現在也不由得嘆一聲時間飛逝。
“皇上,臣這裡有一份考卷。”江恆說著把幾張紙放在叢睿面前,“您看看。”
叢睿並不意外,江恆經常會出一些題目考他,然後點出他的不足之處。
人們都說先皇讓一個外人攝政插手政務,這會架空了皇帝,可這麼多年過來,叢睿未曾被架空。
江恆攝政是真的,但朝堂之上,叢睿若是不開口說自己的見解,說不定私下裡江恆還會罰一罰他。
叢睿少年天子,沒有過歷練,心思難免單純,但一直躲在江恆的身後是不可能成長的,所以他就把叢睿推出來。
只有自己思考,自己提出意見,然後再發現不足之處才能有所成長。
不只是如此,這還讓群臣明白,皇帝就是皇帝,哪怕年輕,他也是有絕對的權利的。
到如今幾年過去了,叢睿長大了,他對政務逐漸得心應手,江恆知道,他該走了。
叢睿不知道江恆現在的打算,只認真回答考卷上的問題,然後等待他的指點。
江恆卻只是點點頭。
“皇上的答案已經很是不錯了。”江恆不指望完美的答案,這世上也沒有完美的決策,“皇上已經長大了。”
叢睿的心突然慌了一下,他看著江恆,這一切他早就想過了,只是沒想到竟然來的這麼快。
“攝政王是覺得朕一個人也可以了嗎?”
“皇上莫要看輕自己,您早就能擔得起這江山大業了。”
“所以你們要走了嗎?”
當年江恆他們顧忌著沈家和老太太選擇留在京城,可前兩年沈老太太去世,沈家的家業也被他們交給了沈修成,可以說這京城中再沒有什麼能牽絆住他們的腳步了。
他們走了,綿億也一定會跟著他們,叢睿忽然有一種身邊空落的感覺。
“臣和內子年紀都不小了,前兩年在城外盤了個溫泉莊子,如今已經修繕完畢,只等著皇上應允,臣便搬進去享享清福。”
江恆和沈清竹的年齡在現代不算大,但在這個時代已經可以“退休”了。
“就在城外?”
叢睿忽然鬆了一口氣,幸好還不算太遠。
“就在城外,景緻十分的好,皇上若是閒暇了也可以去看一看。”
說是城外,但真的要去那個莊子騎馬也要有一段時間,也算是儘可能的遠離了京城。
都這個年紀了,如果不是涉及國家危亡的大事,江恆也不想再出面了。
“準備何時離開?”
“只等皇上應允了。”
這樣的話叢睿如何不明白,江恆和沈清竹早就做好了準備,只要他同意,他們即刻就會離開京城。
“朕,如你所願。”
他應該慶幸他們沒有走得太遠。
“臣叩謝皇恩。”
江恆行了一禮,又將一些細碎的事情最後囑咐了一遍,才行禮準備離開。
叢睿看著江恆的背影,忽然間就想起了兒時的事情,明明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他卻始終沒辦法忘掉。
就是這個人,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救了他。
叢睿張了張嘴,兒時在那小房子裡的稱呼還沒來得及喊出來,江恆便已經走遠了。
他坐著看了許久,然後才喚人進來。
“攝政王妃今日進宮了嗎?”
“回皇上,王妃一早便去了太后的寢宮。”
太監低著頭回答叢睿,聽到這樣的答覆,他便知道,沈清竹今日進宮也是來告別的。
沈清竹的確是來告別的,夏梓容也不是傻子,認識十幾年,如何察覺不到。
“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修遠已經去見皇上了。”沈清竹放下茶杯,“今日就是來向太后娘娘告別的,也要和璃月公主說一聲,畢竟詩怡還小,總是要跟著我們的。”
“連你也要走了,連你也要走了。”夏梓容輕嘆一聲,“這後宮就剩哀家一人了。”
她早早的就成了太后,雖然早些年的密友不少,但終究不能時常進宮,沈清竹走後,怕是要寂寥無趣了。
夏梓容的煩惱沈清竹是沒有辦法的,這是她當年選擇的道路,而在外人看來,她是被無數女人羨慕的存在——沈清竹卻覺得悶得慌。
如同叢睿阻止不了江恆的離開一般,夏梓容也不可能攔得住沈清竹,倒不如痛快的放他們離開,也為彼此留下個好的念想。
於是三日後,江恆在朝堂上辭官,叢睿象徵的勸他留下,結果自然是留不住。
江恆十二歲為國征戰,中途坎坷,歷經三代帝王,其貢獻是毋庸置疑的。
在江恆的要求下,叢睿奪了他攝政的名號,卻仍然封他為王,封號是當年寧承文給的鎮安——他確實為寧國的安定貢獻極多。
卸下攝政的第三天,江恆和沈清竹便搬去了他們早就選定好的溫泉莊子,他們的行李不少,車隊頗有規模。
江恆和沈清竹離開的那一天,叢睿換了常服,他站在城門上看著那遠行的隊伍,久久沒有說話。
直到領頭的車馬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收回視線。
“知道這走的是誰嗎?”
叢睿問身邊跟著的小太監。
“回皇上,是鎮安王和王妃。”
“不,他們是朕的舅舅和舅母。”
在小太監不解的目光中,叢睿轉身往回走。
那是他的舅舅和舅母,是他幼年時的一束光,而那束光的盡頭,是一個陪了他十幾年的人。
綿億站在不遠處,如十幾年前初見時那般的笑,明明那已經是一個俊俏的成年男子,可叢睿愣是看出了當年的那一點憨。
“皇上要四處轉轉嗎,今日的街市很是熱鬧。”
“那便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