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瑤第一次見到盧致風是在前往靈醫谷必經上之路的一個客棧裡,那時候的盧致風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他會和朋友一起喝酒吟詩,好不快活。
那時候的曾瑤也只有十幾歲,她穿著她娘好不容易給她湊出來的一身新衣服,仰著頭看著樓上那些公子哥,明明年齡差不多,他們卻穿著上好料子做成的衣服,身上的配飾也一個比一個貴。
曾瑤低下頭,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饅頭,對她來說,這白麵饅頭已經是很好的菜色了。
“姑娘如此傾城之姿,怎麼可以就吃這些東西。”
一個聲音在曾瑤的頭頂響起,她抬頭便看到一個十幾歲的青年,是剛剛坐在樓上的。
“多謝公子,不必了,我……”
曾瑤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舒服,便想避開,她知道自己長得漂亮,所以明白這種眼神意味著什麼。
“怎麼就不必了呢,姑娘這般佳人,是需要疼愛的。”
他伸手去抓曾瑤,後者左右躲避,然後祈禱有人來救他。
然而沒有,似乎是因為這個人頗有些家世,一般人招惹不起。
這就是地位的差距,估計他真的欺負了她也不會有什麼麻煩,畢竟她就是個鄉下不值錢的女人。
“李公子,大庭廣眾的,請自重。”
那是讓曾瑤銘記一輩子的聲音,也是照進她人生的一束光。
曾瑤抬頭看過去,看到樓上的某一個座位上的少年郎,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放在一邊的摺扇,一邊搖著一邊看向樓下。
“我們都是來參加靈醫谷的考核的,李公子這樣的舉動怕是有些不妥啊。”
“我當時誰呢,這不是盧家的少爺嗎。”那人一看盧致風便不再有動作,“君子不奪人所好,盧少爺若是看上了,我自然是不動的。”
他說完便回了樓上,只是那雙眼睛還在看樓下的曾瑤,弄得曾瑤不寒而慄。
然而她不能走,她只能住在這裡。
曾瑤低著頭,直到小二端著兩盤菜放到桌上,她抬頭的時候才看到小二和一個小廝打扮的人。
“姑娘莫怕,這是我家少爺替李公子給您道歉的,我家少爺說了,出門在外靠朋友,大家都是去參加考核的,說不定以後就是同門了,照顧著些也是應該的。”
小廝說完行了一禮,之後便回到樓上,曾瑤這才看到,他是那名盧公子的隨從。
連隨從的衣服都這麼好啊。
曾瑤收回視線,看著桌上她捨不得點的菜,忽然覺得有些委屈,怎麼同樣是做人,差距就這麼大的。
但這位盧公子是個好人,好人應該有好報。
她吸了吸鼻子,這才繼續吃飯,而樓上的位子,盧致風旁邊的人捅了捅他。
“怎麼,看上了?”
“別亂說,毀人家姑娘的清譽。”盧致風白了同伴一眼,“我若是不這麼做,最遲今晚那李家的小畜生就會找上這姑娘,好歹看見了,出幾個錢幫一把也沒什麼。”
李家那個是不敢招惹盧致風的,他主動過去送菜,就是在表明這個姑娘他看到了,不能出事。
“嘖嘖嘖,我們盧少爺什麼時候這麼善良了?”
同伴打趣著盧致風,結果被他灌著多喝了三杯酒。
這就是曾瑤和盧致風的初識,說是初識,然而曾瑤只知道盧致風姓盧,而盧致風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
他撞進了她的眼,而她只是他的過路人。
2
如盧致風說的,他們都是來參加靈醫谷的考核的,如果足夠優秀,是有可能成為同門的。
這之中不包括那位李公子,也不包括盧致風的同伴。
“你要記著我啊,千萬別忘了我!”
他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然後頗有些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模樣,盧致風極其嫌棄的給了他一扇子。
“我又不是不回家了,你號喪啊。”
曾瑤看著盧致風一臉嫌棄的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明明表情是嫌棄的,她卻能感受到他的真誠。
他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吧。
她看著盧致風送走同伴,然後轉身看到彼此。
“曾姑娘有事?”
盧致風見曾瑤盯著自己,禮貌性的出聲詢問。
“我只是想來謝謝盧公子之前的幫助,以後我們便是同門了。”
“舉手之勞罷了。”
這是實話,那對盧致風來說不過是一句話幾個錢的事情,曾瑤也明白這點,但當時在場的人能做到的不只有盧致風,哪怕是舉手之勞,他做了便於那些沒做的不一樣。
“公子舉手之勞,於我卻是救命之恩。有道是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日後公子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氣。”
“姑娘客氣了,你我已是同門,互相幫助是應該的,那點小事便不用記得了。”
“那我便聽師兄的,從此以後,互幫互助。”
3
能通過靈醫谷的考核,曾瑤就已經很高興了,她萬萬想不到她竟然能成為內門弟子,更想不到的是她的師父是掌門。
而盧致風真的成了她的師兄,她是他的小師妹。
他們的師父一共收了四個徒弟,曾瑤作為唯一的女孩子,又是小師妹,前面三個師兄自然是極其寵愛,就連那師父,都比較偏向曾瑤。
畢竟女娃是要疼的。
這其中,盧致風應該做得是最好的。
盧致風和曾瑤一同入門,在考核前也有些淵源,再加上他們年齡相仿,自然關係好些。
十幾歲的少年少女,相處得久了,難免會生出些特殊的感情,師父和兩位師兄對於他們二人是舉雙手雙腳支持,就連盧家也沒什麼反對的意思。
家世上看曾瑤的確配不上盧致風,但她長得漂亮,學識也還算可以,更別說她還是他的師妹。
出身再不好,沾上靈醫谷也能鍍層金。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他們金童玉女合該在一起的時候,曾瑤卻越發的敏感。
她曾經覺得只要進入靈醫谷,她就能擺脫掉原本家庭帶來的影響,可現實恰恰相反,那些東西她無法擺脫,無能為力。
曾瑤在靈醫谷學了些本事後就能自己做藥掙些錢,她原本想給自己攢嫁妝,可錢財的事情不知怎麼就被家裡知道了,也就被她那個好賭爹盯上了。
從她爹第一次找她要錢開始,曾瑤就隱約明白了,她的努力要白費了。
因為靈醫谷弟子的名號,他們這些人的藥銷量都是不錯的,來錢也不慢,可再快也架不住一個賭徒揮霍,曾瑤漸漸覺得疲勞,但偏偏她那三位師兄都是不缺錢的。
她累死累活的填不上家裡的窟窿,她的三位師兄卻能無憂無慮的詩酒人生,這樣的差距讓曾瑤漸漸的感到無力。
從那以後,曾瑤發現不管盧致風做什麼她都會覺得不舒服,彷彿那是一種憐憫,一種強者對弱者的憐憫。
曾瑤知道,只要她開口,家裡那點賭債對於幾位師兄來說不算什麼,可是隻要她一開口,她和盧致風就沒有以後了。
所以她冒險去動禁書,而幫助她的是毫不知情的盧致風。
“阿瑤,還是和師父說一聲吧,他最是疼你,你想要什麼書他不給你看。”
盧致風拿著藏書室的鑰匙,覺得不請示一聲還是不妥。
“你都說了師父不會拒絕,那還去找他老人家做什麼,我們不要給他添麻煩了。”曾瑤笑著拿過鑰匙,“我很快就出來,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曾瑤沒有和盧致風爭執,她才不相信師父最寵愛她,明明師父最喜歡的是他的三徒弟。
至於她這個老四,要身世沒身世,要背景沒背景,不過是路邊撿來的。
這種差距在事情敗露的時候尤為明顯,同樣是涉及到禁書,為什麼她就是被逐出師門,而盧致風就是閉門思過?
“師父,阿瑤一定是有苦衷的,您就饒過她這次,有什麼責罰,徒兒和她一起承擔。”
盧致風曾經也是替曾瑤求過情的,只是師父怎麼都不肯改變主意。
那時的他們不知道,如果不是掌門疼愛這唯一的女娃娃,曾瑤根本不能活著走出靈醫谷。
擅動禁書者,死。
這條規矩,盧致風后來知道了,而曾瑤到死都不知道這件事。
4
曾瑤被趕出靈醫谷,這件事讓她捱了家裡一頓毒打,她爹見她掙不到多少錢就想把她賣給有錢人。
她自然是不願意,不願意便捱打,打到願意為止。
這是一場僵持了幾個月的戰爭,最終因為山匪而停止——當然是要停止了,因為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曾瑤。
曾瑤是靠著在靈醫谷學的本事活下來的,她毒死了很多人,最終狼狽的活下來。
看著村子裡的屍體,又看著身上的傷口,曾瑤蹲在地上大哭了一場,等哭夠了以後,她找了一具和她身高體型差不多的屍體,給屍體換上她的衣服後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曾瑤出身靈醫谷,儘管只學了一半,但想要瞞天過海還是可以的。
這一把火燒過,曾瑤便死在這世上了,從此以後,她便沒有這樣拖累人的家世,也不需要再擔上被靈醫谷逐出的弟子的名頭。
如果說曾瑤唯一後悔的,便是和盧致風的徹底結束。
他們曾經約定要在一起,可到最後只是一輩子的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