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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平日負責維持登聞鼓所在鼓台秩序的巡鼓衛士們來說,文武百官也好,皇親國戚也罷,那都是常見的,但只是遠遠望見的那種,所以,請假去長公主府迎接即將呱呱墜地的越千秋竟然還會回來,甚至還帶來了長公主之子嚴詡,他們頓時受寵若驚。

誰都知道,這位素來特立獨行的貴公子之前出遠門了,如今剛剛回來又喜得貴子,不在家裡陪着母親妻兒,卻跑來看他們,又要做東請吃飯,這簡直是給了他們天大的面子!

嚴詡請客,那自然不是說說而已,他豪氣地包下了一座酒樓二層所有檯面,闊綽地吩咐好酒好菜儘管上。幾十號軍士坐進去,最初還有些局促不安,可是,等到眼見這位嚴公子直接一腳踩在了條凳上,袖子一挽說著市井粗話,眾人方才想起,這位不但是長公主之子,還是玄刀堂掌門。

這下子,原本有些拘束的氣氛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喧嘩吵鬧。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敢湊到嚴詡面前敬酒混個臉熟的。而越千秋眼看嚴詡談笑無忌,喝酒如喝水,不知怎的,卻只覺得師父這歡笑之中,不僅僅是再次得子的喜悅,還掩藏着什麼其他東西。

不到一個時辰,大多數軍士都醉得東倒西歪,而同樣滿身酒氣的嚴詡接過夥計殷勤送來的熱毛巾擦了擦頭臉,這才對身邊打了個呵欠的越千秋笑道:“走吧,結賬,我先送你回家。”

同樣一件事,越千秋面對周霽月還要彆扭一下,但嚴詡既說出了口,越千秋就不會客氣了。兩人出門之後,早有預備的掌柜親自牽馬送出來,說了一籮筐的客氣話,嚴詡漫不經心敷衍了兩句,等到輕輕一甩馬鞭由得坐騎小跑出去,他眼見越千秋並排跟上,他就笑了一聲。

“家裡娘都快累病了,十柒才剛生了孩子,我卻不管不顧跑出來這麼胡混了一晚上,你是不是覺得師父實在是胡鬧?”

越千秋正覺得嚴詡今天實在有些反常,可聽到這麼一個反問,他立時清醒了過來,連忙乾咳道:“師父這不是為了讓我好做人嗎?長公主和師娘都是最講道理的人,不會怪你的。”

“是啊,娘雖說從前一直都是恨鐵不成鋼,可只要我浪子回頭,肯回家了,她就立刻忘了我從前的不孝,除卻今天,她終於說了她當年的傷心失望,之前那幾年,她根本一個字都沒說過我。十柒就更不要說了,她脾氣雖說火爆,可只要我想去做的事,她從來就沒拖過我後腿。不論是我之前去北燕,還是這次丟下身懷六甲的她突然跑出去”

說到這裡,嚴詡突然仰天看着天上那厚厚的烏雲,再次呵呵笑了一聲。可在熟悉他的越千秋聽來,那笑聲又干又澀,簡直是比哭聲還難聽。

“說起來我是你師父,但你當年七歲的時候,比我現在三十多的人還要懂分寸知進退,要是我娘不是生了我這麼個不孝子,而是換了你當她的兒子,應該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勞心勞力。要是十柒”

越千秋可不敢讓嚴詡再繼續說下去了,換成他給東陽長公主當兒子這話還能說說,換成他給蘇十柒當丈夫這種話是絕對不能說的!否則趕明兒嚴詡要是琢磨出不對來,那就不是翻臉不認人的問題,指不定喝起什麼亂七八糟的飛醋來!

他連忙重重乾咳一聲打斷了嚴詡的話,隨即一本正經地說:“師父,做人不能自視太高,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從七年前你收了我當徒弟,隨後浪子回頭回家開始,你就已經是個好兒子了。至於說當丈夫,你自己去問問師娘,也許她會給你挑出一大堆毛病來,可你問問她換個人她干不幹?”

越千秋一面說,一面避免把自己牽扯進去,見嚴詡照舊像個中二少年似的充耳不聞仰望星空,他不知道自己那話嚴詡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不禁有些着急。

可他能說的都說了,再勸其他的話很可能起到反效果,乾脆就閉上嘴等着師父自己鑽出牛角尖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見嚴詡垂下頭,隨即沖他瞟了幾眼:“千秋,論開導人,你這功夫是我見過的人裡頭最強的。不過今天我不用你安慰,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越千秋不禁頭皮發麻。他是見慣嚴詡想着一出就是一出那德行的,這會兒最擔心的便是師父腦袋一拍又想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來。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了讓他目瞪口呆的話。

“等這次把阿寧救回來,我就把玄刀堂掌門的位子傳給你。”

越千秋一呆之下,險些咬着自己的舌頭。

要知道,當年為了重振玄刀堂,嚴詡放着好好的貴公子日子不過,整一個落拓的模樣在外騙徒弟,等到後來一口氣扳倒吳仁願和高澤之時,嚴詡那欣喜若狂的樣子絕不亞於後來娶妻得子。再說了,嚴詡還年輕着呢,怎麼會突然生出這麼一個奇怪的想法?

“師父”

越千秋才叫了一聲,嚴詡就直接擺了擺手,唏噓不已地說:“從小我跟着師父學武,憧憬的那種武林生活,其實並不是真實的東西,都是師父給我說的那些最美好的景象,再加上我從傳奇話本中看到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講義氣重交情,兩肋插刀的傳奇。而我接下師父給我的掌門,想要振興玄刀堂,那確實不假,可我更享受的是過程,不是結果。”

“你自己算算,我這個名義上的掌門,除了去年接待各派掌門,其他時候做過多少掌門該做的事?我對玄刀堂還沒你這個徒弟上心吧?而且,我記名弟子是姑且認了幾個,我傳過他們一天武藝嗎?都是你代教的。就連劉師兄戴師兄當著將軍,比我還多教了幾個徒弟!”

聽到這裡,越千秋微微一愣,一琢磨還覺得真是。然而,他自己頂多只比嚴詡好一丁點,同樣是撒手掌柜一枚。可還沒等他說話,嚴詡就撂下了另一枚重磅炸彈。

“我打算去向皇上要官!公主之子就不能當正經的官,本朝是有這個慣例,但有哪一條是明確這麼寫了嗎?只要沒有,那死摳着這一條的人就是迂腐,不對,就是心懷叵測!不成文的規矩,本來就不是規矩,否則從前那些皇帝幹嘛不明說?”

說得好有道理可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越千秋苦笑一聲,隨即忍不住問道:“那師父你想當什麼官?”

“我當然是想去邊境,只不過皇上也好,娘也好,肯定是不會讓的。”嚴詡當然知道皇帝和東陽長公主的底線,嘿然一笑後,他就輕描淡寫地說,“齊南瓜那種職位,給我來一個就行了!”

如果越千秋此時正在喝水,他一定會被嚴詡這雲淡風輕的口氣給噎得噴出來。齊南天現在是什麼職位?那可是禁衛都統,都已經不是統領那一層了,而同樣職位的人在整個禁軍系統也就四個,再上一步,就可以被人稱之為殿帥了。想也知道,這樣的職位如果皇帝輕易就許給自己的外甥,到時候自家爺爺不說話,葉廣漢和余建中也絕對沒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