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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千秋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倒霉。

幸運的是能夠在失去所有親人之後,碰到越老太爺把他撿了回去,不但讓他吃飽穿暖,讓他過上了在如今這世上堪稱人上人的美滿生活,而且還費盡心機為他另尋了一個靠山——如果不是因為嚴詡這樣一個護短的師父,他也不會在爺爺之外又得到了東陽長公主的庇護。

至於倒霉……自從那次北燕秋狩司的《金枝記》開始,他的身世就開始變得離奇曲折,走了一趟北燕之後更是多了一重身世疑雲,直到那次和爺爺攤牌,他仍舊發現,就連起初表現得好像對他身世瞭若指掌的爺爺,也未必真的了解一切。

可今天真的直面蕭卿卿這個他非常討厭甚至痛恨的蛇蠍美女時,他卻發現,相比自己那非常不確定的將來,如果皇帝真的聽信了那番蠱惑力極強的話,那麼小胖子的將來……不,小胖子根本就沒有任何將來了,皇帝很可能無聲無息地讓其被消失!

儘管他曾經很討厭暴虐衝動的小胖子,恨不得離人遠遠的,可此時卻沒辦法坐視。畢竟,小胖子哪怕並沒有完全改好,可到底沒以前那麼討厭了。更何況,誰能說蕭卿卿不是故意的?唯一的皇子萬一真的出點什麼狀況,偌大的王朝很可能因此風雨飄搖,這絕不是好結果。

然而,越千秋更知道,自己對於小胖子的生母一無所知,如今蕭卿卿在這裡對皇帝冷嘲熱諷,字裡行間透露的意思便是,小胖子是北燕皇后生的,他要是不經思考就想開口插科打諢,把話題岔開,那不是幫人,而是害人!

突然,迅速開動腦筋的他瞥見皇帝身後半步遠處,面色晦暗,眼神意味難明的東陽長公主,心中不由一動。他下意識地從腰間摸到了一枚金珠,直接悄悄屈指彈了出去。

而這會兒的東陽長公主正竭力按捺滿心怒火,忽然覺得左上臂微微一疼,她恍然回神,等注意到正對着的越千秋正在那拚命對自己使眼色,她立時明白了他急的是什麼,剛剛那股噌噌噌直冒的火氣頓時煙消雲散,心中更是哂然。

早年越千秋是最討厭和那個小胖子來往的,可這些年同在金陵,抬頭不見低頭見,再加上小胖子沒了馮貴妃那種居心叵測的“母親”,她親眼看着兩個人是人前裝模作樣的死對頭,人後互相冷嘲熱諷的冤家。想着那些往事,她的臉色漸漸柔和了下來,突然重重咳嗽了一聲。

“霍山郡主,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了。也許你說的那個女人確實是北燕先皇后,可逝者已矣,死無對證,全憑你一張嘴上下一合,證據何在?我皇兄登基至今,已經四十七年了,這四十七年來,也曾有人在他面前搬弄是非,借刀殺人,但那些人的下場全都只有一個。”

東陽長公主用前所未有的殺氣騰騰語氣喝道:“那便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取死路,自尋滅亡!”

幾乎在聽到東陽長公主反駁蕭卿卿的一瞬間,皇帝也立刻擺脫了最初的驚怒和慌亂。

他畢竟不是墜入情網的年輕人,當初在那個孩子送來的時候,他就曾經懷疑過,猶豫過,尤其是把孩子放在馮貴妃身邊,眼看其一天天長大時,他那心情更是異常複雜。

一方面,他實在是太需要一個兒子,哪怕是身世可能有些問題的兒子,也比當年太后和群臣硬塞給他的嘉王要貼心得多。另一方面,看着那個大胖兒子一天天長大,性子卻不怎麼像他,也不怎麼成器,他又實在是不放心交託江山。

也正因為如此,他遲遲不立太子,就是想仔仔細細確認那是不是自己的兒子,適不適合將來繼承天下,鎮守江山。然而,他才剛剛覺得小胖子總算已經成長了起來,這次算是做足了準備來見蕭卿卿,結果便認出昔日故人,遭遇了這樣一個讓他完全措手不及的消息。

因為東陽長公主的話,他終究意識到了自己不只是蕭卿卿認識的那個李公子,還是大吳天子。他將臉上的那些情緒波動一時完全收斂了起來。只是看向蕭卿卿的目光,不免帶着幾分複雜難明的意味。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他也不能免俗。不管當初的邂逅是不是別人有意為之,他最初驚艷和心儀的,原本是如今躺在床上的,曾經艷光四射的蕭卿卿,只是那時候她不曾透露真名,又對人冷若冰霜,讓人根本接近不得。

而且,因為她作為妹妹出現,又甘為陪襯,而那個逐漸展露出他最無法抗拒特質的女人,又實在是太出色,以至於他最終還是忽略了那縷最初的驚艷,如今想來,她們姐妹那樣的談吐,那樣的博學,那樣的武藝……怎麼可能出自尋常人家?

他最初礙於太后新喪,群臣虎視眈眈,生怕查訪她們被人抓住把柄,只能遺憾地失之交臂,等到後來終於完全握住權柄,騰出手去查時卻又毫無線索,竟是就那樣放棄了。那會兒他就該知道,這樣一對他根本尋不到半點線索的姐妹,絕對是有非同尋常的背景。

收起萬千思緒,皇帝冷冷問道:“你就只有這句話想對朕說?”

見皇帝的臉上和眼神中都看不出任何波動,蕭卿卿緊繃的後背突然鬆弛了下來,隨即淡淡地說道:“我該做的已經都做了,該說的也已經都說了,想必你現在已經明白,沒有再見我,更沒有再和我說話的必要。你如果不想相信,可以不信。至於讓那些太醫署的國手在我這兒浪費時間,更沒有必要,北燕的大夫並不比南吳的差,我的病在北邊無數名醫束手無策,到了金陵也是一樣。”

說到這裡,她緩緩一個翻身側向了牆壁,留給屋子裡的其他人一個背影:“我命不久矣,也無心苟延殘喘。不管是紅月宮那點基業,還是京兒這個女兒,隨你們處置就是。言盡於此,慢走不送。”

越千秋只希望自己此時的存在感能夠降到最低,然而,他卻非常無奈地發現,皇帝在盯着蕭卿卿那側影看了好一會兒之後,突然側頭看向了已經悄然退到角落中的自己。

儘管只是瞥了一眼,並沒有說別的話,可他還是覺得後背心發涼,尤其是看到皇帝對自己招了招手,繼而率先轉身邁開步子往來時那道暗門走時,他非常頭大,唯有求救似的朝東陽長公主看了一眼。

然而,他等到的只有東陽長公主的微微頷首。知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只能非常無奈地跟在了皇帝的後面。當走進了那條不為人知的密道,眼見身後的門因為什麼機關而突然落下,他唯有沒話找話說道:“皇上,長公主還在屋子裡。”

“放心,東陽這麼多年能夠讓那些恨透她的官員束手無策,靠的不只是她的手段,就算蕭卿卿沒病,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皇帝說著就轉身等越千秋走上前來,見他滿臉發懵,他就似笑非笑地反問道,“怎麼,你覺得朕的意思是說,你師父他娘原來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