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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五六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平穩了幾十年的金陵城就猶如一鍋沸騰的油中不斷潑入冷水,時時刻刻都會爆出讓人心驚膽戰的油星子。

無論是嘉王被爆出在封地上的各種罪狀,被皇帝派出武德司都知韓昱前往召人回金陵,還是朝中某些官員的各種罪狀集體爆發,又或者裴家被牆倒眾人推,最終徹底倒台,全都比不上新冊封的太子殿下即將前往北疆勞軍,“順帶”護送那位晉王返回北燕號召兵馬勤王。

誰都不覺得,大吳會和北燕同仇敵愾地消滅叛黨。

而隨行的人也讓很多人看不懂。因為武德司的人幾乎傾巢出動去了西北召回嘉王,所以此次出動的是玄龍將軍嚴詡,領玄龍校尉三百,此外則是御前馬軍一千,步軍兩千。

而這些比較正常的配置之外,新太子殿下竟是說動皇帝,以越千秋和周霽月為太子左右衛率,武英館諸少年為東宮侍衛,總共六七十人隨行護衛,這就不知道驚掉了多少眼珠子。

越千秋就算了,可白蓮宗那位周宗主……之前以女子封侯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當官?

所幸周霽月一連三篇情真意切的上書也同樣在官場民間流傳,引經據典,文詞優美,字跡秀挺,引來了不少稱讚,雖說皇帝並未收回成命,但總算是把非議給壓下去了一些。當然最重要的是,那位新太子殿下的力挺,皇帝親自點頭,沒人打算在這種風口浪尖上和現任皇帝以及將來的皇帝唱對台戲。

而且,政事堂三位宰相在某些事情上或許有紛爭,可此次全都站在了皇帝這一邊。不少人發現,不知不覺,朝堂上站着的官員已經換了一茬,其中很多都是十年之中崛起的新銳。既有書香門第,也有世家子弟,更有寒門學子,而便是這樣一批人此次扛起了大旗。

畢竟,針對那些在此次風波中倒台的人家,抄家的固然是三司,但抄完之後負責下獄、審理、定罪的卻是這些新銳官員,那雷厲風行的作風,一時竟是讓金陵官場為之一肅。直到這時候,方才有人在私底下議論起樓英長曾經潛伏在大吳這些年探聽到的那些陰私。

很顯然,當時皇帝不想發難,因為那明顯是北燕秋狩司的煽風點火之計。可現在風頭過了,樓英長的腦袋高懸金陵城頭,而無頭的屍身曝晒在外,於是,當初那些被揭短之後一度被輕輕放過的人,如今一個一個都被定了罪,或罷官去職,或直接下獄!

但這些官場上錯綜複雜的角力,越千秋卻根本沒時間去過分關注。因為他正要面對一個非常無奈的事實——此次出行不得不需要一個文官領頭,結果,皇帝挑挑撿撿,群臣來回扯皮,最終推出來的人物,竟是讓他覺得又回到了去年出使北燕那會兒的光景。

毫無疑問,打頭的是剛剛升任大理寺卿,兼任太子詹事的越大老爺!

臨行前的這天晚上,越府鶴鳴軒燈火通明。主位上坐着越老太爺,越大老爺和嚴詡分坐兩邊,而越千秋則是挨着嚴詡坐,把越大老爺下首那種難捱的位子讓給了周霽月,竟是此次前往北疆霸州除卻那位新太子之外所有最重要的人都齊聚一地。

越老太爺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扶手,笑着說道:“老大和千秋自不必說,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孫子,阿詡和霽月丫頭被我叫到這來,肯定都以為臨走之前,我要面授機宜是吧?這話既對,也不對,今天不是我給你們面授機宜,而是另有其人。”

說到這裡,這位在家中朝中全都權威極高,說一不二的老爺子,卻是站起身來,隨即用幾分埋怨的口氣說:“皇上召他們去宮裡說話豈不是更好?這樣借我的地盤把人都聚在一起,回頭恐怕又有御史要逮着我彈劾一本,說我越權了。”

“你怕什麼彈劾?你這幾十年官場下來,彈劾你的奏疏足夠堆滿幾間屋子了。有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都已經沒皮可掉了,還怕什麼燙?朕若不是因為宮中見人動靜太大,建真那邊也不方便,反而是你這邊自在,也不會讓你出面。”

隨着這話,卻只見屏風後頭皇帝不慌不忙走了出來。除卻周霽月頗為吃驚,其他人頂多只是稍稍詫異一下,卻是齊齊站起身來。而越千秋極其淡定地看着笑眯眯的爺爺,心想除卻小胖子,此次出動的幾乎都是越家相關人士,也難怪皇帝選擇了直接跑到這裡來說話。

他壓根沒去想自己把周霽月算成是越家相關人士有什麼不對,目光忍不住往皇帝身後看去,等發現空空如也,並不見自己剛剛見到皇帝時聯想到的小胖子,他不禁有些意外。下一刻,他就只聽皇帝開口說:“千秋,四郎沒跟朕來,你不用找了。”

“呃……”越千秋頓時有些小小的尷尬,摸了摸鼻子就趕緊隨着其他人一塊行禮。

而皇帝伸出雙手按了按,示意眾人坐下,自己卻就這麼站在了當中:“今日借越家這鶴鳴軒見大家,只因為有些話不適合在宮裡說,而且,朕也不希望那些話被人聽到,尤其是四郎。北燕皇帝遇刺來得突然,蕭敬先的那道密旨也來得突然,最近金陵這些事更是突然。”

“你們不是朝中某些遲鈍的文官武將,想必有自己的判斷。沒錯,不論北燕還是我大吳,都彷彿被人在背後推着,於是不得不去做很多事情,有些步伐更是邁得太快!比方說,朕原本並不打算這麼早清查裴家,不打算這麼早召回嘉王,不打算這麼早清理官場,但毒瘤既然爆發,那麼朕不可能再像從前那些年一樣忍着,只能切掉。”

說這話的時候,皇帝語氣冷峻,和一貫的溫和寬厚截然不同。

“之前樓英長潛伏大吳多年,揭出很多朝官陰私的時候,朕沒有發作,因為那時候兩國之間很可能爆發國戰,朕不能冒着外患之下還要爆發內憂的危險。可現在不同,北燕既然自顧不暇,朕若是再不騰出手來收拾內憂,就錯過了良機。”

皇帝親口承認近日內內外外一系列事情彷彿有推手,越老太爺有些意外,但嚴詡卻並不意外。他更是注意到,在這種本該正襟危坐的場合,越千秋竟然正在和周霽月打眼色,雖說知道那不是打情罵俏,而是互相交換意見和看法,他還是不禁暗嘆這年頭的孩子比他膽大。

他那會兒也就敢對母親使性子,至於對皇帝舅舅……好吧,他一直都是對人敬而遠之的。

因此,如今深切體會到皇帝這份職業有多麻煩和艱難的嚴詡,便很給面子地恭恭敬敬第一個開口問道:“皇上既然對此行有所考慮,還請吩咐,臣等自然會牢記在心。”

皇帝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嚴詡,見其這個將軍沒當多久,可坐在那兒竟是真有幾分軍營中出來悍將似的端正坐姿,一時不由莞爾道:“阿詡你這麼和朕說話,朕倒是不習慣了。老實說,此行霸州之後,應當怎麼做,朕和越老愛卿等人已經商量過很多預案,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