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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太子殿下更衣。”

聽到這個恭恭敬敬的聲音,瞥了一眼面前幾個內侍分別捧着的那一整套繁複而華麗的袞冕,小胖子只覺得五味雜陳,眼睛竟然有些酸澀。

他曾經無時不刻不想着這套衣服,無時不刻不希望別人叫自己太子殿下,可如今這一天真的來臨了,他卻覺得心裡有些發慌,發堵,發澀。

父皇是因為北燕那邊冊封太子,而突然想到冊封他這個太子的,而又因為北燕皇帝遇刺,蕭敬先要去北燕,所以突然把冊封的時間提早,打發他去北疆勞軍,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他的母親就真的是北燕那位已故皇后嗎?那麼,他會不會不是父皇的兒子,而是北燕皇帝的兒子?

父皇會不會也因為不確定這一點,所以才讓他去北疆,考驗他對北燕的態度?

想着這些問題,他猶如木頭人似的伸開雙手,任由別人幫他除去常服,一層一層套上那華麗的行頭,臉色僵硬而死板,壓根沒有那些伺候的內侍宮人滿心以為的興奮激動。直到被簇擁了出門時,他甚至還險些被門檻絆了一下,可卻沒要別人攙扶,自己穩穩噹噹站住了。

他這個太子,真的名正言順,穩穩噹噹嗎?

等到穿好衣服,外出聽旨、行禮、謁廟、謁宮、升座……一整套流程走下來,小胖子也不知道跪了多少次,磕了多少個頭,到後來整個人就如同提線木偶一般,別人怎麼說就怎麼做,整個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糊裡糊塗的。

當他終於踏入東宮正殿升座,整個太子詹事府上上下下的官員來拜見他這個新晉太子殿下的時候,他在眾人中間發現了越千秋的大伯父,越大老爺越宗宏竟然是太子詹事時,臉色更是精彩極了。因為這事兒他事先一點風聲都沒得到,實在是一個意外“驚喜”。

而有了越大老爺的介紹,他認識了一下那些陌生的屬官,發現兩位宰相葉廣漢的余建中都出了一個兒子,這兩屆科舉中的狀元榜眼各一人,餘下也都是些年輕卻頗有才華的官員,他不知不覺就感到鼻子有些酸酸的,心想父皇總算還是疼他,給他好好挑選了一批人。

只不過,他好歹當了這麼多年皇子,正襟危坐,言談得體,乍一看上去很像那麼一回事。

一直捱到覲見禮結束,見越大老爺要率人退下,小胖子這才連忙出聲叫道:“越大人能稍留片刻嗎?我……我有點事想請教。”

雖說太子可稱孤,可小胖子眼下一點拿捏架子的想法都沒有,只是用祈求的眼神盯着越大老爺。直到對方最終行禮答應,餘下來的人魚貫而出,他這才看了一眼左右。儘管非常想把這些礙事傢伙屏退,然後單獨和越大老爺說話,可想到這是東宮不是寶褔殿,他就泄了氣。

果然,四下里的內侍宮人巋然不動,而儘管沒有了其他同僚,越大老爺表現得照舊禮數周全。他沒有貿然表示親近地上前,而是依舊站在原地沉聲問道:“不知太子殿下垂詢何事?”

“這個……”小胖子其實只是心裡沒底,想找人說說話。儘管前天傍晚表兄嚴詡才來過,可嚴詡根本就沒有安慰驟然之間面對了好幾樁難以預料事情的他,只是丟給他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看開點,然後就揚長而去。這算什麼安慰?還不如換成越千秋來呢!

所以,此時此刻糾結了一陣子,小胖子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那幾個父皇分派到東宮的內侍,最終乾巴巴地問道:“晉王不是太子太傅嗎?為什麼他沒來?”

換成那些老臣,一定會苦口婆心,又或者義正詞嚴地告誡太子殿下,不要和出身北燕的蕭敬先太親近,然而,越大老爺之前還親自跑了一趟北燕,自然不會有那麼深的地域之見。

他微微一沉吟,這才坦然說道:“太子殿下,太子太傅雖說是東宮三師之首,但從嚴格意義來說,並不能完全算是太子屬官,常常是皇上加恩臣下的虛銜。所以,哪怕歷朝歷代不少皇帝沒有太子,又或者自身年幼,依舊會有太子太傅,而且不止一人。”

見小胖子一下子為之啞然,越大老爺就繼續說道:“而現在的太子太傅,也不止晉王殿下一個,太子殿下只問晉王,不問別人,傳揚出去就會顯得太過偏袒,這樣不好。”

小胖子從前有過老師,但只講經史文章,仁義道德,而皇帝也常常給他講各種各樣的大道理,可他還是第一次見人像越大老爺這樣淺顯而又直接,卻非常有禮儀分寸地提醒這種事。他立時凜然起立,拱手謝道:“謹受教,多謝越大人。”

對於小胖子此時表現出來的禮數,越大老爺並沒有自傲,而是非常謹慎地又還了一禮,這才繼續說道:“所以,今日其他幾位太子太傅沒來,晉王殿下自然也就沒有來。不過太子殿下雖說暫時斷了在武英館的課業,但晉王和嚴將軍此次都隨行,也不至於耽擱您的課業。”

對於這樣的回答,小胖子只能說既滿意,也不滿意。坐了回去的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說道:“我若是想見越千秋,能召見他嗎?”

儘管更希望的是自己直接出宮去越府,但如今身份不同,情勢不同,小胖子也就不奢望能到處亂跑了,因此少不得帶着幾分希望問了這麼一句。果然,他就只見越老太爺眉頭微皺,這下子,他頓時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如果當上太子卻要成天被拘束在這座東宮,連想見的人都不能見,那還真是很沒意思!然而,這是他曾經苦苦追求的,就是咬着牙齒也得忍着,反正接下來他就要去北疆勞軍了!

小胖子面色變幻不定地等待了好一會兒,最終等來的卻是越大老爺的一聲嘆息:“唉,太子殿下乃是東宮之主,召見臣下也是您自己的事。只要不是招攬市井之徒到東宮,平常見人並不需問臣這個太子詹事,但需稟告皇上。”

儘管越大老爺沒直說能不能見越千秋,但這樣一個回答,小胖子簡直非常驚喜。他現在就怕成為東宮裡的泥雕木塑,更怕父皇冊封自己為太子,讓自己去北疆勞軍只是一個幌子。要知道,就算那天面對樓英長時,小胖子也沒有那麼重的患得患失。

“多謝越大人提醒。”小胖子鄭重其事地頷首謝過,可轉瞬間便眼珠一眨,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那敢問越大人,幫我帶封信給千秋行嗎?”

這一次,越大老爺方才真正愣住了。哪怕知道自家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兒和這位太子殿下並不是真正針鋒相對的死敵仇人,可這位入主東宮召見下屬之後吩咐下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如此私人的事件,他還是有些始料不及。

可要說推搪,他又覺得實在是太苛責,沉吟片刻後就點點頭道:“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