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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這兩個字,對於北燕皇帝來說,從不曾如此時那般沉重。

他不像蕭敬先,時時刻刻都因為失蹤的蕭樂樂而瘋癲似狂,行事恣意,被人稱為妖王的同時,還彷彿在享受行走在刀鋒上的快感,他是強勢獨斷,也常常用釣魚的法子把那些別有用心的傢伙給釣出來,但他每次都有把握,從來就沒想過真的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如果說蕭敬先是個不惜生命的瘋子,那麼,他就是個愛命惜命的膽小鬼,因為他除卻追尋妻子失蹤甚至死亡的真相之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只有這一次,只有剛剛發現自己真的從妻子到兒子再到江山全都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才生出了不如就此戰死的死志。

而現在,面前的這個少年雖然不肯認他,甚至不肯認母親,卻鄭重其事地提醒他,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他沒有反唇相譏,沒有輕蔑不屑,沒有破口大罵,更沒有試圖榨乾最後一絲力量向餘力所剩肯定也不多的越千秋動手,為自己爭取最後一點突圍的希望。

北燕皇帝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越千秋,足足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不論如何,朕都已經失去了某些曾經認為能一輩子擁有的東西。如果朕從一開始就是你這般重情重義的人,大概不會有今天。”

儘管剛剛和嚴詡動手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從服最後一顆葯到現在,時間也只是過去了一小會,可越千秋卻覺得四肢漸漸又有些不聽使喚,尤其是那沉重的長刀,他的手腕竟然漸漸有些受不住那沉重的分量!他裝成自然而然的樣子放下長刀拄地,隨即笑了一聲。

“皇帝陛下如果當年像我,那麼也許早就被你那些兄弟和大臣給宰了。生在皇家,有生在皇家的活法,生在民間,有生在民間的活法。沒有好父親好兄弟好姐妹,需要自己掙扎求存的人,和長輩護着,兄弟朋友眾多,舒舒服服過日子的人,當然活法不同。”

“我嘛,就是一個胸無大志,得過且過的人。我沒本事改變天下,只能儘力讓我身邊親朋好友能過得更好一點,更舒服一點,僅此而已。人道是學我者生,像我者死,可我呢,是學我的人說不定很可能會死,因為別人沒有這樣的爺爺和師父,也沒有這樣的朋友和兄弟!”

越千秋一面說,一面看了一眼正在攔着嚴詡的小胖子和周霽月等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所以,我很滿意自己的生活,也並不希望別人高看我。因為我其實沒多大的本事,只不過是一個運氣好,性格勉強還過得去,大多數時候只知道狐假虎威的人。”

自己一句話,竟然引得越千秋突然說了這麼多話,北燕皇帝不禁微微有些失神。當然,他很快就驚覺了過來,隨即哈哈大笑。那笑聲中帶着幾分輕鬆釋然,但更多的是追憶和後悔。等笑完之後,他就輕輕鬆手,丟開了手中那把已經砍出了缺口的戰刀,最後站直了身子。

“不焦不躁,不貪不爭,偏偏又是那樣驕傲,那樣不肯放棄,你比朕曾經以為得更加有性格。能夠在臨死的時候,看到你這樣一個和朕截然不同的人,朕很高興。”他說著便目光掠過越千秋,往人身後不遠處的蕭敬先看去。

“黃泉路上,樂樂已經等了我很多年,小四兒,我這個姐夫就先走一步吧!”

此話一出,蕭敬先瞬間面色大變,而反應同樣很快的越千秋更是想都不想地直接衝上前去,幾乎在北燕皇帝仰天倒地的瞬間接住了人。當他察覺到自己的手心黏糊糊的時候,慌忙抽出一隻手拿到面前一看,就只見他整隻手都被血染紅了,看不清一丁點的本色。

直到這一刻,他方才發現,北燕皇帝那背上的傷口深且猙獰,而在那道最深的傷口之外,四周橫七豎八的傷口密布,彷彿在告訴他之前那場戰鬥有多激烈。只不過,現如今那些傷口全都崩裂了開來,血流如注,須臾就染紅了他的前襟和膝蓋。

儘管對於他來說,北燕皇帝一直都是敵人,他從來沒把人當成過長輩又或者親友,可剛剛人最後的那些話,他聽了卻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此時眼見人之將死,自己完全束手無策,他不禁抬起頭來,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能出手救治,更願意出手救治的人。

而就在他茫然抬頭四顧的時候,已經有一個人影飛一般地沖了過來。當認出那是宋蒹葭時,越千秋不禁腦袋遲鈍了片刻,緊跟着就被小丫頭粗魯地吼了。

“去去去,快讓開!你又不是大夫,自己也是死撐,別礙着我幹活!太子殿下可說了呢,要是能把人救回來,回頭他就去求皇上,賞賜我回春觀千八百畝地!皇上要是不給,他親自掏腰包給,你可別耽誤我治傷救人!”

越千秋慌忙讓開位置,而那僅剩的幾個侍衛原本見自己的主君就那樣倒在越千秋懷中,還有想上前搶人的,所以才一個沒留神讓宋蒹葭給闖了進來。可此時聽到回春觀三個字,原本打算上前動手的幾個人面面相覷片刻,最終全都沒動彈。

而眼看宋蒹葭從越千秋手中毫不避忌地接過北燕皇帝,隨即撕開後衫,查看傷口,飛快止血,動作熟練而迅捷,他們越發相信人真的出自回春觀,眼神中不知不覺就帶出了深深的期冀。然而,宋蒹葭整整檢視了好一會兒,最終抬起頭時,臉色卻很不好看。

“流血過多不說,那最重的一刀傷了肝,再加上他本來很重的傷勢就沒好……”

“宋師妹,你只說,能不能救,多大把握!”

越千秋見北燕皇帝雙目緊閉,已經似乎完全昏死了過去,他意識到此時已經快到了最危險的時刻,立時忍不住打斷了宋蒹葭的話。然而,當看到小丫頭那緊鎖的眉頭時,他就心裡咯噔一下,知道接下來的希望極其渺茫。

就在這時候,蕭敬先卻撇下戴靜蘭和越小四,就這麼徑直走了過來,隨即在宋蒹葭面前蹲下,聲音平靜地說道:“如果沒辦法把人救活,那麼,能夠讓他再短暫蘇醒一會兒嗎?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話要問他,如果他不能醒過來,我只能追去九幽黃泉了!”

宋蒹葭對蕭敬先自然不會陌生,可第一次聽他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她看了一眼越千秋,見他沉着臉沒答應,她不禁有些猶豫,可緊跟着,她就聽到馬蹄聲往這邊來,再抬頭一看,卻見是小胖子被其他人嚴嚴實實簇擁在當中,距離這邊不過十幾步。

“宋姑娘,就按照晉王殿下說的去試一試!”小胖子此時心裡也極其不是滋味,可他更知道此時去怪戴靜蘭更是毫無道理,因此對着那位面色鐵青的玄刀堂宿將微微頷首,這才大聲說道,“那畢竟是君臨北燕的天子,總應該留下幾句足以稱得上遺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