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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迤邐拖了將近兩里路,浩浩蕩蕩的一行人終於來到競陵的神門之外時,越小四眼看越千秋囫圇完整地下了皇帝的玉輦,心裡終於舒了一口大氣。

他天不怕地不怕,自然談不上怕這位便宜岳父,可他就怕這位不按常理出牌。說實在的,有些事情鬧到現在,他自己都有些糊塗了。

因此,當越千秋一改上車時的睡眼惺忪,神氣活現地來到他面前時,他知道這會兒不應該和人表現親近,便沉着臉冷笑道:“怎麼,又從皇上那兒拐了什麼好處來?”

“我有那麼能耐嗎?”越千秋嗤笑一聲,隨即頭也不回用拇指往後頭指了指,“皇上給了我一個嚮導,讓我隨便在這競陵晃晃,他要先去沐浴更衣,回頭才去祭祀。晉王殿下要統領禁軍,沒那功夫,蘭陵郡王你既然是閑人,和我一塊去轉轉如何?”

越小四登時心中一跳。他當然看到了那個扶着皇帝從玉輦上下來的中年女子,雖說完全不認識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可能夠越過皇帝往日最信賴的內侍赫五爺,呆在那玉輦深處陪侍御側,越千秋又說是皇帝給他的嚮導,他頓時想起嚴詡之前提過的長纓宮深夜不速之客。

因此,眼見人已經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他就皺眉說道:“競陵重地,皇上竟然許你四處亂晃?那我真得看着你一點,天知道你小子會不會使壞!”

康樂萬萬沒想到,越千秋一下玉輦,竟然就去主動撩撥蘭陵郡王蕭長珙。聽到蕭長珙也竟然提出要跟着,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上前襝衽施禮後便開口說道:“郡王,我是長樂宮尚宮康氏,奉旨帶越九公子在競陵中行走。”

“康尚宮?”越小四飛快地在心中搜尋着記憶中有什麼宮裡的重要宮女姓康,須臾就有了結果。他用帶着幾分驚疑和目光打量着對方,隨即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越千秋,彷彿在躊躇是否要不管不顧跟隨。

正要換轎子的皇帝看到了這邊的情形,雖隔得遠聽不見對話,可他略一沉吟,卻還是打發了一個小內侍過來。那年紀和越千秋差不多大小的內侍近前施禮後就恭恭敬敬地說:“皇上吩咐說,蘭陵郡王如果閑着,就也跟着康尚宮和越九公子一塊轉轉。”

求之不得啊!

越小四心裡這麼想,臉上也立時笑了:“既然有皇上吩咐,我正好看着這小子。”

康樂也不知道皇帝為什麼突然改了主意。可想想蘭陵郡王蕭長珙也是一匹獨狼,頂多就是大公主和十二公主這樣沒有兄弟的金枝玉葉與其走得近一點,所以既然皇帝發了話,她也就默默點了點頭,但心裡未免改了主意。

她絕不相信皇后會把親生兒子送到南邊去……有些話還是不要對她們說了!

眼看着那長長的隨行禁軍隊伍護衛皇帝往另一邊去了,她就走在了前頭。

帝陵這玩意,對於這年頭的尋常百姓來說,自然屬於絕對的禁區。可越千秋在後世趁着暑假去過秦始皇陵,去過唐十八陵中的昭陵和乾陵,明十三陵也幾乎一個不拉都溜達了一圈,對比如今的競陵,他當然不會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嘖嘖驚嘆。

不就是更新更大更完整……而且還沒埋死人嗎?那位人人都口稱先皇后的女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當年下葬的很可能是衣冠。至於妃子陵,據說還沒有一個妃子正式入葬。既然如此,眼下這片佔地極廣的陵寢,可以說只是單純氣勢恢宏的建築群。

所以越千秋嘴上說沒興趣,不用陪皇帝鬥心眼,在這偌大的地方隨便轉轉,他倒真心沒有那麼大的排斥,只當逛公園。而且,有越小四陪着,他可以一路走一路和人鬥嘴,卻也不無聊。可是,發現皇帝派過來的這位康尚宮今天竟成了個鋸嘴葫蘆,他又覺得不大對勁。

因此,他突然冷不丁地問道:“康尚宮,這競陵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是皇后擬的。”康樂頭也不回地說,“皇后常說,人在世上,就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沒有競逐上進的心思,也就庸庸碌碌一輩子而已。她希望等到死了埋進土裡的時候,不會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蕭氏。所以,皇后當初擬定陵寢之名為競陵,皇上便准了。”

越小四也沒想到競陵的名字竟然還有如此玄機,嘖嘖稱奇了一會兒,他也終究忍不住有些心痒痒,快步上前截住康樂問道:“我和平安成婚的時候,先皇后已經過世了,她的事我也是最近才聽晉王和大公主說了一星半點。我斗膽問一句,先皇后為何不悉心栽培大公主?”

這個問題犀利而又露骨,康樂不禁有些慍怒。可見越小四滿臉正色,分明不是因為戲謔或其他緣故才這麼問的,她終究不得不強忍憤怒質問道:“蘭陵郡王這是什麼意思?”

“大公主驕橫跋扈,橫行霸道,現在她是皇長女,這樣自然無妨,可日後呢?她是皇長女,比其他弟弟妹妹要年長很多,先皇后當年生下她之後,明明有大把時間好好栽培這個女兒的,而我大燕公主也曾有人能握住不小的權柄,為何先皇后就從來沒有過那念頭?”

越千秋頓時一拍巴掌道:“對啊,就算起初沒有兒子,女兒栽培好了,也可以當左膀右臂!”

“我不知道。”康樂面色變幻了好一會兒,最終吐出了這生硬的四個字。而她這轉身扭頭一走,越千秋迅速和越小四交換了一個眼神。

越千秋之前和大公主就打過兩次交道,想得沒這麼深,可此時越小四提起,那位康尚宮又這幅反應,他哪裡不會浮想聯翩?一時間,他的腦海中已經轉過了無數八點檔電視劇中的經典劇情,大公主的身世也被他腦補出了好多個版本。

對於隨便換丈夫兼且草菅人命橫行霸道的大公主,他可談不上什麼好感!

而越小四想得卻更加深遠。縱使對大公主和十二公主這樣的,他大多數時候只覺得心煩,可現在仔細想想,皇帝對長女固然似乎有些偏愛,有些縱容,可也並沒有非常離譜。否則,他這個剛剛“喪妻”的哪怕有點軍功,皇帝也可以明着勒令他把大公主給娶回家。

而且,從前大公主那一段段婚姻,全都是弄成既成事實之後,方才在皇帝那兒通過的。

先頭那位皇后如果真像越千秋轉述皇帝的話那樣,有那般能耐——那麼能力總不應該遜色於蕭敬先,有心教女兒會教不好?即便大公主事後性情大變,會這般衝動不智嗎?他能看得出來,這位皇長女行事沒有太大假裝的成分,遇事真的不太動腦子,而且也不願意動腦子!

也許她根本就不是皇后親生?也許皇后縱容皇帝納妃無數,一來確實因為心志遠大,不在乎家宅那點事,二來也是在於,不能生育?

如果真的不能生育,所謂的小皇子怎麼來的?還是說真的是千辛萬苦方才有了那一胎,於是真的是難產而死?

如果康樂知道只不過是一個問題,就讓越小四想得那麼深遠,那麼她一定會在最初就死守心情,一分一毫都不露在臉上。可她只想着蕭長珙和當年的皇后完全談不上任何關係,如今這一問恐怕更多的是因為大公主的糾纏,因此惱歸惱,終究沒有多想。

直到她沉默着把一大一小帶到陵園中一處看似不起眼的小屋門前,她才淡淡地說:“請郡王和越九公子在這兒休憩一下,祭祀的獻殿就在不遠處,奴婢要去看看皇上那邊什麼情形,先告退了。”

見她真的說走就走,本來預備好和那天跟着皇帝到處亂逛一氣時一樣,好好聽人講故事的越千秋,頓時傻了眼。

直到人已經消失在了視野之中,他才在屋子裡東敲敲,西打打,四處找尋可能存在的機關。當領子被人揪住時,他就沒好氣地說:“幹什麼,我看這兒不是有地聽,就是有密道!”

“你小子傳奇話本看多了!”越小四四下里一看,死活把越千秋給拖出了小屋,這才嘿然笑道,“那位康尚宮興許覺得你就是個誘餌,沒必要下那麼大功夫,所以才敷衍你。她不在也好,後頭有塊空地,我們去鬆鬆筋骨?”

越千秋知道越小四絕不會無緣無故就邀自己打架,當即想都不想地說:“來就來!”

他隨手把下擺掖進了腰裡,等到了那空地之中,拉開架勢和越小四拳拳到肉地連碰數下,兩人竟是不知不覺間擒拿手對擒拿手,彼此緊緊鎖住了對方的肩膀。知道這招數都是越影親傳,兩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肯鬆手,越小四趁勢低聲說了一句。

“競陵還留着勘陵時搭起來的高台,也許有人正在藉此監視我們,你可別亂來!”

“亂來的是你吧?你就沒別的招了嗎?非用影叔的招!”

“廢話,影哥那是我半個師父,我不用他的招用誰的?”

嘴裡這麼說,越小四卻是倏然變招,可沒想到越千秋竟然也變,手指縫中寒光一閃,竟是夾着一枚也不知道是刀片還是釘子似的東西。他雖說躲過這一招,卻還是嚇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地叫道:“你竟敢帶這種兇器上玉輦!”

“反正我又沒行刺!”越千秋隨口頂了一句,這才壓低聲音說,“我想看看人家對我到底什麼態度,誰想到竟然沒人搜我的身!”

“那也沒必要這麼明目張胆,萬一被人搜到,你有嘴都說不清!”

眼見越千秋輕哼一聲把東西纏在皮腰帶里,緊跟着又和自己過了兩招,越小四方才趁着這近身肉搏的機會,低聲把自己剛剛那點猜測對越千秋說了。

沒想那麼多的越千秋被越小四這大膽的推測弄得一愣一愣,結果失神之間,就只見越小四狡黠一笑,他一下子就被人掀翻在地,氣得他大叫一聲道:“你耍詐!”

“打架的時候分神,這是大忌,懂嗎?”

趾高氣昂地教訓了一下便宜兒子,越小四正要傳授一下人生經驗,突然就只聽到一陣不小的喧嘩。他禁不住瞅了一眼越千秋,卻見少年同樣目露異彩,他不由得笑了一聲:“看來是出事了,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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