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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城西門,當一輛插着蘭陵二字的馬車風馳電掣駛了過來時,把守城門的將卒不禁好一陣雞飛狗跳。原因很簡單,蘭陵兩個字最近實在是人人談之色變。在過去的那三天里,那位據說是已故蘭陵郡王之女的霍山郡主,做的每一件事都讓官民百姓目瞪口呆。

迎上前的隊正提心弔膽地看着那輛馬車漸漸放慢了速度,就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來。想到前幾日就是自己放了那位霍山郡主進城,此時他回頭瞅了一眼城門高掛的幾個腦袋,最終小心翼翼地上了前,躬身行禮後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到車裡傳來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怎麼停了?這是燕子城終於到了?”

“是,郡王,已經到了。”

郡王兩個字入耳,隊正差點沒打哆嗦。可轉瞬間意識到那位郡主的父親是已故蘭陵郡王,而車裡這個說話的人聽聲音極其年輕,顯然不是一個人,他稍稍鬆了一口氣,可等到車簾打起,裡頭探出來一個鬍子拉碴兩眼密布血絲,看不出年紀的憔悴男子,他又有些摸不準了。

“都是燕子城這個見鬼的武威校尉乾的好事,害得我一刻不能停歇!霍山郡主蕭卿卿和那個吳榮現在在哪,趕緊帶路!”

見這疑似郡王的男子如此口氣天大,隊正有些猶豫,駕車的車夫就開口說道:“我家郡王代領秋狩司,奉皇命日夜兼程從新樂趕過來,除了吳榮和霍山郡主的紛爭,也是順帶來查秋狩司之前考察可有舞弊徇私收受賄賂的!”

那隊正這才明白,來的這位是蘭陵郡王不假,但和那位霍山郡主半點關係都沒有,人家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天子寵臣兼天子女婿蕭長珙——儘管那位公主已經死了,可蕭長珙卻更加飛黃騰達了!可還不等他誠惶誠恐表示敬意,就只見這鬍子拉碴的蘭陵郡王打了個呵欠。

“我現在只想找張床睡上三天三夜,所以,你最好趕緊帶路,我要見蕭卿卿和吳榮。”

越小四話音剛落,就只見隊正的表情明顯不太對。發現人竟是有些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城門高處,他立刻也抬頭望了一眼,發現那赫然是黑乎乎幾個腦袋,他不禁心裡咯噔一下,隨即就立時問道:“吳榮死了?”

那隊正沒想到自己一個動作就讓人看出了端倪,這下子索性低下頭來,老老實實地說:“回稟郡王,聯名奏疏送走之後,霍山郡主直接將吳榮一劍斬首,還說一切責任由她承擔,可後來……”他一下子頓住,彷彿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

“後來她就跑了?”越小四眉頭一皺,按照自己的思路反問了一句。

“呃,也不能完全這麼說……”那隊正雖說知道風險很大,可還是情不自禁地給為那位霍山郡主說話道,“郡主只是嫌麻煩,所以把隨行侍衛留了六個下來,幫着其餘幾位將軍彈壓騷亂,清點吳榮的家產,順便應付朝廷欽差……”

應付朝廷欽差竟然只是順便……這話還沒說完,越小四頓時眉頭倒豎:“她還竟敢沒有旨意就查抄吳榮的家產?”

“不不不,那幾個侍衛不過是押陣,當時有本城縉紳耆老不少人一同作見證。郡主走之前傳話,把吳榮強佔來的不少土地和財物都發還了原主,又把剩下一部分無主的散給了本城軍民,還說是皇上旨意……”

這種扯起虎皮做大旗的手段,越小四隻覺得似曾相識。老爹年輕的時候干過,他在打遍南邊武林年輕一代的時候干過,在北燕落草為寇的時候干過,當上天子女婿之後還是干過……這種越家人一脈相承的樸素智慧,讓他幾乎是直覺地想到了某個小子身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指着那隊正說道:“你給我上車來,詳細稟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儘管那隊正絕不會把這當成是貴人對自己的青睞,心中暗自叫苦,可他哪敢抗拒這樣的命令,只能苦着臉跟着越小四上車。小小的車廂里又多擠了一個人,頓時顯得更加逼仄,之前在路上當過車夫,此時還在補眠的那個侍衛睡眼惺忪地想要下車,卻挨了越小四一腳。

“別給我逞強,你這會兒下去是能走還是能騎馬?好好睡着,我就帶了你們兩個,回頭你們倆要是出了問題,誰來保護我?”見那侍衛幾乎本能地側頭去看甄容,而同樣幾天沒收拾儀容的甄容則是有些不自然地剛想應聲,越小四就哼了一聲。

“他和你們比也就是半斤對八兩,一個疲兵能抵什麼用?我又不是聽什麼不能給別人聽的隱秘,你們全都給我好好獃着!”訓斥了屬下,越小四就看着那明顯畏畏縮縮的隊正說,“好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給我原原本本好好說說!”

那隊正這才知道車上另兩個大約是侍衛,可也來不及多想,少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那點事全都詳詳細細說了出來。當聽他提到那個霍山郡主蕭卿卿以及身邊那個大約十一二歲,兇巴巴的小侍女,越小四那張臉就變得非同一般的古怪。

原本這還僅僅是懷疑,可當他聽到那位郡主身邊還帶着個瘦小的小宦官,常常被那小侍女支使得團團轉,他那點懷疑頓時變成了確信,有一種爆笑衝動的同時,卻也明白了蕭敬先的用意。

只要皇帝不是親自過來,一般人是絕對不會產生那種離譜聯想的。可他卻不同,他和越千秋是實際上的父子——哪怕父子兩人相處溝通的機會少之又少;而他和蕭敬先也曾經是名義上的盟友,對彼此的了解遠比一般人以為的要多。

更何況,大膽猜想,小心求證,這才是他一貫的作風。

當朝新貴,如今權領秋狩司的蘭陵郡王駕到,已經雞飛狗跳過一回的燕子城自然是再一次陷入了不小的騷動之中。

蕭長珙造訪了百年客棧,看過被砸的大堂,探視了受寵若驚以至於笑臉比苦臉還難看的那位受傷掌柜;巡視過當時被霍山郡主蕭卿卿三兩下就奪權了的軍營;重走了霍山郡主的那位小侍女拖着吳榮從最深處出來的那條路線……

而他最終站在吳榮被一劍斬首,至今血漬還未淡去的地方,沉默了許久。

甄容自始至終陪侍在側,雖說一路顛簸,但他實在是太累,在寧神香的作用下,倒也在馬車裡迷迷糊糊睡了許久,所以這會兒還能陪着越小四。

而兩個真正的王府侍衛,反倒是被越小四打發了去好好補眠休息。

此時此刻,他正在心驚北燕權貴的草菅人命,卻突然只聽越小四頭也不回地撂了一句話。

“來,這東西你看看。”

甄容有些遲疑地接過那一本厚厚的東西,這才發現,這是之前燕子城向皇帝奏事的奏本。他展開來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弄明白這就是彈劾之前燕子城那位武威校尉吳榮,立時收起了一開始的隨便,仔仔細細又通讀了一遍。這一次,他終於輕輕吸了一口氣。

“這也實在是……”

“膽大包天,罪大惡極,怙惡不悛……這些指摘吳榮的詞你都不用說,我知道他肯定死有餘辜,否則這會兒不會城裡四處還能聽到放爆竹的聲音。”越小四扭頭看着甄容,似笑非笑地問道,“我只問你,看出點別的名堂沒有?”

這會兒只有他們兩人,燕子城的縣令也好,其他文武官員也好,誰都不敢貿貿然往近來大名鼎鼎的蘭陵郡王蕭長珙面前湊,所以,越小四不擔心有任何人聽去他們之間的談話。此時,他看到甄容先是疑惑,隨即再一次埋頭去看那份奏疏,包括筆跡,署名,他不禁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如果越千秋能留下來幫他,那其實是最理想的。那個老爺子親自教導出來的小子,從思路到行事手法全都和他合拍,奈何北燕皇帝非得來那一招,生生斷絕了越千秋留下的可能。

都已經被人猜測是北燕小皇子了,還怎麼給他當兒子?

而且,辛辛苦苦教導出來的孫子卻便宜了北燕,還在金陵的老爺子恐怕要被無數唾沫星子淹死,往日再厲害的手段,再強大的聲望,也壓不住眾口鑠金,就連皇帝也沒法偏袒。

相反,甄容這個選擇實在是很理想。更何況,甄容之前的所作所為,包括在北燕皇帝面前不卑不亢的態度,那執拗卻不失赤誠的性格,都比刁滑的越千秋更容易令北燕人接受。

當看到甄容終於重新抬起頭來,他便似笑非笑地問道:“看出什麼了?”

甄容猶豫了一下,最終輕聲說:“這位霍山郡主,感覺是故意找茬,又或者說,她早就知道燕子城這邊的情況,知道這位武威校尉吳榮劣跡斑斑,她根本就是衝著此人來的。”

越小四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隨即長嘆了一口氣:“這還要你說?你啊你啊……太沒有心計了!”

不過也是,有心計當初還能被人哄騙進那個群英會?有心計還能被越千秋耍得團團轉?

然而,事到如今,哪怕有所風險,越小四也不得不繼續下去。他微微躊躇片刻,上前從甄容手中拿回那份奏疏,隨手在上頭彈了彈,淡淡地說道:“你就不覺得,蕭卿卿和她那個小侍女的風格,很像是某兩個人嗎?”

甄容先是皺眉沉思,隨即面色一僵,再緊跟着,卻是滿臉的不可置信,最後,那張臉方才一點一點蒼白了起來。

而面對甄容這急劇的面色變化,越小四卻慢條斯理地說:“你不用擔心,我也只是猜測,沒有證據,更不打算去找證據。我和蕭敬先是有約定的,我幫他拖延時間,他趁機把越千秋送走,交換條件是他會幫我剷除樓英長。可我沒想到他自己也跑了。但這也不錯,有他在,我畢竟很多事都不能做,不便做。所以現在,我會替他把首尾收拾乾淨,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