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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理論上來說,作為使團的一員,甄容應該稱呼嚴詡這位副使一聲嚴大人,這才更符合常理。然而,他此時此刻這一聲嚴掌門,卻無疑搔到了嚴詡的癢處。嚴大掌門一直都更自豪自己玄刀堂掌門的身份,而不是因為東陽長公主之子落在他頭上的那個官職。

所以,聽到甄容這一聲稱呼,原本還想跳起來再敲兩下人家腦袋的嚴詡臉色稍稍和緩了一下,等到看甄容慌忙跳下了馬,他就換了一種長輩教訓晚輩的口氣。

“我和千秋當然不會這麼打招呼,誰讓你這麼亂晃?這是在敵國,舉目皆敵,而且你又是一個人在外頭走,小心翼翼都來不及,哪能像你這樣,滿身酒氣不說,還亂走偏僻小路?不要命了?”

“我”甄容很想說,自己根本沒醉,只想看看是否還會有不明人士跳出來,誰知道這次竟然釣上了嚴詡。

“我什麼我?甄容,你從前雖說做過錯事,可看起來一直都是挺穩重的人,可你現在什麼樣子?不是我誇自己的徒弟,千秋比你處境還要難,可他同樣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被突然丟下,卻還能不氣餒,不放棄,努力想着如何繼續完成此行的任務,你怎麼能這麼沒出息?”

彷彿是因為徒弟平時雖說古靈精怪,但可靠的時候比他這個師父更可靠,嚴詡根本找不到對徒弟說教的機會,所以此時逮着個他認為犯了大錯的甄容,頓時把隱藏的說教天賦給完全拿了出來。見甄容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他還覺得自己的說教很有效果。

“再說了,你現在這樣子,要是讓你師叔雲霄子,鐵騎會彭會主,還有那幾個長輩嗯,二戒和尚姑且也算個長輩吧總之讓他們看到了,他們會多失望?”

聽到這幾個名詞,原本就在盡量行功緩解醉意的甄容只覺暈乎乎的頭腦更清醒了幾分,而隨之生出的則是一種抑制不住的狂喜。在這種情緒衝擊之下,他甚至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嚴掌門,師叔他們都在上京?”

“當然不在上京,他們被老爺子說動,去做更加重要的事情去了。”

嚴詡端詳着甄容,想了一想就決定選擇性地透露一些:“別看北燕皇帝和晉王蕭敬先在上京城殺了個血流成河,但現在北燕正在鬧內患。當初支持廢太子的兩位大將軍把家眷轉移了走,然後自己出去聯絡兵馬造反了。你師叔他們,就是秘密護送那些家眷離開的主力。”

得知那些長輩的下落,甄容頓時大吃一驚,心頭如釋重負的同時,隱隱也有些失落。可嚴詡接下來的話,他卻完全沒有料到。

“我還沒法子去見千秋,所以這事你記得轉告他。還有,讓他給我想想辦法,我要見蕭敬先。”

甄容先是想到越千秋都不知道這些事,自己卻先知道了,等聽到最後,他不禁下意識地輕呼道:“嚴掌門你要見蕭敬先?難不成九公子真的是”

“是什麼?”嚴詡面色一怔,隨即就沉着臉道,“那小子當初就隨隨便便叫過北燕皇帝阿爹了,難不成現在他也叫過蕭敬先舅舅了?”

不但越千秋叫過舅舅了,連他也叫過了

甄容心中苦笑連連,想到這消息回頭遲早會傳遍上京城,他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嚴詡竟是沒好氣地罵道:“這臭小子,恐怕都沒叫過越小四一聲爹,現在倒好,北燕皇帝當阿爹,北燕晉王當舅舅,他真把自己當成北燕皇后生的那位小皇子了!”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甄容唯有沉默。當嚴詡伸手過來按他的肩膀時,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躲閃,旋即就只聽嚴詡說道:“你小子的情況和千秋差不多,不過得學學那小子,心大,膽大,別鑽牛角尖。你雲霄子師叔有句話帶給你,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青城就是你的家。”

說到這裡,嚴詡很不屑地輕哼了一聲:“這種廢話還要特地說?就和千秋一樣,他要是敢丟下老爺子這個爺爺,敢丟下我這個師父,看我不揍他!你要敢不當自己是青城弟子,我也揍你!”

師叔苦心的囑咐卻被嚴詡評價為廢話,甄容簡直不知該說啥是好,這動輒宣稱要揍自己的話,他反而無所謂了。

可再想想,他的師父和師叔與他一樣,都是細膩多思的人,相形之下,嚴詡和越千秋都是疏朗豪闊之人,所以面對困境和錯綜複雜,全都能看得開想得開,所以嚴詡自然覺得師叔這意味深長的囑咐就顯得累贅,他唯有苦笑。

他把這些遐思都拋在了腦後,拱了拱手說:“多謝嚴掌門替我師叔傳話,還請您有機會轉告他,甄容從來不會忘記自己是青城弟子。”

“這還差不多。”嚴詡微微一笑,有了這笑容,那張本來就挺帥氣的臉自然更顯得清俊。

他清了清嗓子,這才開口說道:“我讓小猴子望風,這才冒險來見你,時間不能太長。對了,千秋可有對你提過接下來有什麼計劃?你和我說說,我也好心裡有個數。那小子賊大膽,我就怕被他鬧出個猝不及防。”

他是有個挺大的計劃,而且把我這個釣餌一放出來就立刻成功了

甄容想歸這麼想,終究還是不無猶豫。越千秋的那點心思說出來無所謂,可今天那人接觸遊說自己的那番話如果和盤托出,他不確定嚴詡在暴怒的同時,會不會對他生出不信任。可想到嚴詡剛剛一上來就責備他不注意安全,那種做派猶如他的師父,他終究還是下了決心。

“其實,九公子這幾天做了不少事”

甄容言簡意賅地將越千秋挑撥徐厚聰和汪靖南的事說了,又大略提了提天豐號那邊的僵局,見嚴詡滿臉冷笑,他確定那兒確實不會出問題,頓時暗自舒了一口氣。等他說到自己聽了越千秋的話獨自出來,卻在獨自喝酒時遇到那個人,他就看到嚴詡一張臉漸漸變了。

“這些蠅營狗苟的傢伙,竟然想陷害老爺子,簡直是找死!”

聽完甄容的講述,嚴詡氣得一拳打在牆壁上,等發現堅實的牆壁被自己打出了一個坑,他在最初的愕然過後,這才覺得有些棘手。

可他並不是沒腦子的人,只不過大多數時候懶得費那個神,此時沉吟了一會,耳聽得小猴子發出了非常清脆的鳥鳴聲,提醒他時間耗費太長,他突然有了主意。

“你在這條小巷裡耽誤時間不少,如果有人監視你的行蹤,肯定會懷疑你。乾脆這樣,你一會兒大搖大擺出去,十有**又會有人和你見面,你就直截了當說見着我,我讓你安排和晉王蕭敬先的直接會面。然後你把消息直接賣給他們,讓人來抓現行!”

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計非常不錯,嚴詡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這樣把人引來抓我和蕭敬先會面,只要安排得好,讓人撲一個空,蕭敬先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讓他去咬秋狩司!”

“嚴掌門您之前不是還說想讓九公子安排您去見蕭敬先嗎?如此一來豈不是見不着?”

嚴詡一想到蕭敬先竟然成了越千秋的舅舅,他就滿心不高興,此時本能地出了這麼個主意,可越影特意吩咐過的事,他攪和了之後還是得去見,當下他就打哈哈道:“等過了這風頭,能讓秋狩司的人吃個大虧,我再去見蕭敬先!反正有你和千秋在他身邊,不着急!嗯,那就這樣,回頭我會設法聯絡你或是千秋,先走了!”

起頭來時還說讓越千秋儘快安排和蕭敬先見一面,此時卻把正事撂在了一邊,給他出了這麼個異想天開的主意,甄容看到嚴詡準備翻牆離開,頓時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果然是有其徒必有其師,凡事風風火火,想到就去做,這讓別人很為難啊!

可嚴詡剛翻上牆頭,突然又迴轉了來,看着甄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給千秋和其他人帶一句話,之前突然失蹤雖說情非得已,可終究是我和越大人對不住大家,你們辛苦了。等日後回到金陵,我大開酒席,親自給各位功臣賠罪!”

當嚴詡再次離去時,甄容這才回過神來,心想果然不愧是越千秋的師父。他重新上馬緩緩前行,當走出巷子拐了個彎,沿着那條人不算多的小街走出一箭之地後,他又被人攔住了。

“甄公子,能否移步說話?”

認出攔路的正是之前和自己見過的那人,甄容微微皺眉後,終究點了點頭。等到策馬跟着對方來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他沒等人開口就沉聲說道:“你不用多問了,我剛剛見着的人是大吳使團副使,越千秋的師父嚴詡”

小半個時辰後,因為門外下屬發出特殊聲音召喚而找借口出了帳房的汪靖南,就得到了嚴詡和甄容接觸,謀求和蕭敬先見面的消息。相對於他讓人給甄容帶去的豐厚條件,這個新消息讓他頗感振奮。

一想到若能抓到如今在追緝中的南朝副使嚴詡和蕭敬先會面,那些之前畏懼蕭敬先手段的權貴必定會和自己聯手瘋狂反撲,他就只覺得今天這賭注下得異常值得。

“那越千秋呢?”

“他還在門口的屋檐上躺着。”

聽到越千秋還沒挪窩,汪靖南頓時冷哼了一聲。

既然那小子還在,顯然這天豐號中就不可能把所有蛛絲馬跡都消滅乾淨。如果能在這兒贏下一城,接下來再贏一城,那麼秋狩司這場危機也就迎刃而解了!

幾乎就在他如此想的一瞬間,身後屋子裡就傳來了一個叫聲:“書信和帳面大致清完了!”

汪靖南想都不想就轉身沖了進去,可才一進門,他就聽到了蕭敬先那冷冽的聲音。

“沒有任何與南朝有關的信件,各大商號往來的粗帳,各種採買的粗帳,暫時沒有發現和南吳有涉的痕迹?很好,我回頭去奏請皇上再調三十個帳房來,從明天開始,狠狠地一條條查細帳,查到秋狩司汪大人滿意為止!”

剛剛還信心十足的汪靖南頓時心裡咯噔一下。蕭敬先如此把握滿滿,信心十足,事到如今,天豐號這兒他顯然栽定了!甄容傳達的那個消息,恐怕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但在行動之前,他還得再去確證一下,然後動用蕭敬先身邊最後的暗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