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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棣此時也已縱身趕到,目光飛快在我身上掃視幾遍,仍舊不放心的問了句:“可有哪裡受傷?”

我怕他擔心,遂展顏微微一笑,“不曾。”

此時崔氏車隊的一名主事領着僕從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賠笑道:“您受驚了!”誰知轉眼一見這廂情狀,立時怒道:“是誰?誰如此大膽,竟敢斬殺我崔府馬匹!”

今日崔氏車隊浩浩湯湯的入了金陵城,崔沖早已跟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都打過了招呼。這城門守備自然不會例外。

這名主事也才如此有恃無恐的呵斥。

先前那名城門守衛見身邊同伴都低頭朝後退了半步,便立在原地不動,賠笑道:“適才馬驚了,馬車內的人有危險。小的不得已,才……”

“不得已?你既能跟上來斬殺馬匹,為什麼不能拉住韁繩、攔住馬兒!再者,亦可以砍斷車馬之間連接。法子這麼多,為什麼你偏偏用最不當的手段?你可知這一對馬兒市價幾何?”

那守衛張口欲辯,被身邊同伴扯住衣袖制止了,遂抱拳躬身,閉口不言了。然而鬚髮虯張、眼神向地面斜睨,顯見是不服的。只是身份所限、為權貴威勢所逼,只好緘口不言罷了。

那主事右手一揚,用力甩了下寬大的袍袖,還要再斥責,我微笑側首,啟唇道:“勿要苛責。”

我目光在倒地的馬匹和傾斜的馬車上淡淡一掃,“事發突然,怎能拿事後諸葛的法子詰問急難中勇於出手的人!時機稍縱即逝,若是他事事想得周全才行動,怎能及時解了這場危機?對盡全力救了我的人不加以感謝,倒是一上來先追究崔府財物是否有損失。”

我慢條斯理的撣了撣衣袖上的一點浮塵,“你果然是崔府主事。”

聽話聽音。

主事老於世故,僅僅一瞬,便立即反應過來,躬身道:“小人不敢。主人說過,墨氏兄妹但有所命,崔府侍從須得即刻聽從。”

墨娘子。我在心底哂笑——便是墨棣,也不姓墨。

然而將錯就錯,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在歷陽郡崔府中,僕從侍女們便已然是這樣稱呼了。

遂但笑不語。

主事見狀,訕笑數聲。側向那名守衛,換了語氣道:“雖有損毀我府財物之嫌,可你勇救墨娘子,堪堪將功抵過。如此,我便不追究了。”

他小心翼翼的覷了眼我,見我神色愈發冷了,便不露痕迹的立即續了句:“不僅不追究,還要重金酬謝。敢問高姓大名,現居何處?待主人們安頓下來,崔府好遣人專程送上謝禮。”

那豹首環眼的守衛愣了一瞬,答道:“小人叫石斛。可謝禮啥的,就不用了。攔下驚馬本來就是小人的職責。”

沒有挾恩圖報,只認為是職責所在。我不免在心中暗自稱許。卻聽石斛身側先前拉他衣袖的同伴小聲提醒道:“你家老娘正缺醫少葯的,怎麼不要謝禮了!”

石斛如夢初醒一般,將雙掌一拍,“瞧我這腦子!”可適才拒絕謝禮的話已出口,懊惱的看同伴一眼,又為難的看向主事。

主事裝模作樣的咳嗽一聲,恰到好處的將眼神轉開,眯起眼貌似專註的打量起近旁酒肆的高大門樓來。那酒肆的招牌十分醒目——守讓樓。自然不需要看上這麼長時間。

管事一番惺惺作態,這邊石斛哪裡會不明白,臉頓時漲的通紅,眼中滿是懊惱、挫敗,夾雜着濃烈的不甘——以及他尚不自知的不平與不滿。

“石斛?”我適時開口喚他,“你的名字,似乎是一味中藥?”

我的詢問及時解了他的尷尬,他咧嘴笑道:“是呢。小的父親原是大夫……”

我亦笑道:“石斛,《神農本草經》中列為上品。是個不錯的名字。想來你父親是位精研藥草、醫術精湛的好大夫。”

石斛年輕的臉上布滿與有榮焉的自豪,挺直了原本微微彎着的腰,“是,小的父親的醫術是很好的,他……”,石斛突然低下頭去,“只是他老人家走得太早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好好孝順在世的老人,也就是了。”我出言安撫他道。眼光輕掃倒地的馬匹,再次詢問道,“令尊醫術精湛,想來你也繼承了衣缽,熟知藥性?”

石斛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小人幼時是個混不吝的,下湖上山的沒個消停,不肯安靜下來辨識藥草,對醫術一竅不通。倒是幾個妹子跟着父親學了一身本領。”

我微不可察的吁出一口氣,笑道:“今日你竭力救我,我便以你斬殺的馬匹相贈。”

眾人的不解中,我吩咐崔府管事道:“馬匹上的金掛件,一併與他。”

那管事先前吃了掛落,此時自然不敢有異議,當即應下了。

石斛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這——馬肉本就不少了。且這馬頭上的當盧可值不少銀錢。小的,小的原本已經說了,不收謝禮的。”

身後傳來馬車駛近的聲音,是崔府車隊新整理出一輛馬車來予我乘坐。

我扶着翠濃的手,緩步登車,微側首含笑道:“不是謝禮,是你竭力盡責的褒獎。”

“不過”,見他若有所思,我再次出言提醒道:“這馬肉食用前,可一定要料理乾淨了。”

見他已聽進去了,便不再多說什麼,向墨棣略一頷首。墨棣看我已經坐穩,遂喝令車隊啟程前行。

車後,先前聚集在周圍的眾多民眾,方才大聲議論起來。

看來,金陵城民眾對權貴的敬畏避讓,由來已久;亦或者,崔氏車隊的豪奢富貴已經入了大家的眼。

無論哪種,都對崔沖有利。

我抬手揉着手背上的淤青,微微笑了。

吩咐翠濃道:“一會兒,叫紅線去石斛家中走一趟,記得避着些旁人。”

此時,騎行在我馬車左前方的墨棣突然扭頭朝身後望去。與此同時,鬧哄哄的議論聲忽然一靜,有一個居高臨下卻還有些稚嫩的嗓音從近旁的酒樓窗口傳來——“那紅衣女子是誰家閨秀?”

一個清脆驕蠻的女聲很快接口道:“你管她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