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一整天之後，腦袋才沾到枕頭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一覺無夢地睡到了天亮，習慣性地看看床頭，卻沒有看到巴基那毛茸茸的身影，陸離這才反應過來，他昨晚也睡在了帳篷里。
躺在旁邊的東尼還沒有醒過來，葡萄園現在的秧苗還沒有長起來，他的工作也不需要起早貪黑，偶爾睡睡懶覺也是沒問題的。不過，陸離卻已經習慣了早起，生物鐘似乎已經和牧場無縫銜接了。既然清醒了，陸離也就沒有繼續賴床，輕手輕腳地拉開了帳篷的拉鏈，走出來之後，就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
只見稀稀落落的晨霧在平原只見漂浮着，鬱鬱蔥蔥的綠色沾染着清冷透亮的水珠，晶瑩光芒讓嬌嫩的綠色變得更加蔥翠，寥寥的霧氣猶如滴入清水之中的濃墨，在櫸木林、溪谷和遠端的葡萄園之間瀰漫開來。那層層疊疊的葡萄架在濃霧之中若隱若現，彷彿在迷離世界裡搭建出一條隱秘的小道，通往未知仙境一般。
右手邊的湖泊氤氳出一抹輕盈的霧氣，彷彿鏡面一般的湖面投影出翡翠色的濃郁，幾朵雲彩漂浮在上空，似乎正在悠閑地散步；遠端的山巒彷彿狼毫沾着飽滿墨汁之後在空中揮灑一般，隱藏在霧氣背後的陡峭脈絡居然有種巨龍騰飛的壯闊和恢弘。視線盡頭的地平線和天空已經連成了一片，暈開的藏藍色為牛奶般的霧氣染上了淡淡的牛仔藍，整個世界都變了色彩，驚心動魄的絕境讓語言都失去了色彩。
陸離已經生活在牧場三個月了，但卻從來不曾看到如此景象，看來，昨晚濃厚的雲層都化作了今天早晨的迷霧，雲巔牧場在此刻終於名副其實，隱藏在厚厚的雲層之中，宛若天堂。
驚艷的語句最後只留下了嘴邊的一生輕嘆，“哇。”
陸離就這樣站在原地，細細地打量着這片雲巔牧場，貪婪地用眼睛搜索着每一個角落，那消失在視線之內的神秘又增添了一抹匪夷所思的美輪美奐，令人心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這一刻讓陸離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高山仰止的震撼，讓人開始變得謙卑。
人類總是如此，以為自己站在了世界之巔，以為自己征服了自然，以為自己掌控了命運的鑰匙，但只有真正置身於荒野之中，真正以虔誠的心態仰望這一片宇宙，人類才會發現，自己開拓出來的不過是整個世界的冰山一角而已，在大自然的蒼莽和荒蕪之中，在宇宙的浩瀚和無限之中，人類不過是猶如塵埃般渺小的存在。
只有學會了謙卑，才能攀登得更高更遠。
洗漱過後，陸離沒有待在屋裡，再次走向戶外，朝着馬廄方向邁開了步伐，層層迷霧之中，布蘭登的身影有些模糊，但是站在他身後的駿馬卻格外顯眼，那高大的身軀、矯健的肌肉、蓬勃的英姿，看起來就像是“哈利-波特”故事裡走出來的神奇動物一般，有種奇幻的美感。
布蘭登看到了走過來的身影，暫停手裡的工作，迷霧遮擋住了視線，身影和臉龐總是看不清楚，直到他看清了來人之後，他抬了抬右手，算是打過了招呼。“準備去散步？”布蘭登主動搭話到。
“如此美好的清晨，我想要好好享受一下新鮮的氧氣。”陸離徑直朝着馬廄方向走去，側身瞥了瞥，“栗子的狀態還好嗎？”
“他很好，一切都很好。”布蘭登點點頭，“今天霧氣很大，騎馬的時候小心一點，速度不要提得太快，免得直接衝進湖裡。”這原本是一個玩笑話，但布蘭登用一本正經的嚴肅語氣來說，就有種荒謬的滑稽感了。
陸離比划了一個“ok”的手勢，走進了馬廄里，拍了拍栗子的脖子，“老夥計，怎麼樣，一天不見，是不是開始想念出去馳騁的風聲了？我也是。”
陸離牽着栗子離開了馬廄，然後熟練地翻身上馬，沿着櫸木林的小道一路往前，那濃郁的迷霧更加濃稠起來，彷彿整個人就在雲層之中穿行一般，視線收到了阻礙，卻又變得更加開闊起來，只能看到一些冒出的樹梢尖頭，腳底下的道路漸漸消失，那種雲中漫步的愜意讓人沉迷其中。
慢慢地，慢慢地，陸離開始提速，風聲牽扯着濃霧在耳邊呼嘯而過，清冷的空氣順着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開始入侵，潮濕的冰冷讓人忍不住就開始打冷顫，可是胸口之間的舒暢和清爽卻喚醒了隱藏在身體深處的野性，讓人忍不住就想要開始嚎叫。
穿過櫸木林，穿過溪谷，穿過有機農場，穿過葡萄園，然後沿着湖泊繞了一大圈之後，朝着南方一路疾馳，一直衝向了那廣袤無邊的森林，洶湧的霧氣在翻滾沸騰，那茂密高大的樹林此時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根錯落有致地延伸開來，但是樹梢、樹冠都已經徹底消失，彷彿進入了未知的巨人國度里。
栗子的腳步在陸離的指引下漸漸停了下來，看着眼前這片波瀾壯闊的雲海，不由心曠神怡。晨曦依舊沒有能夠穿過層層迷霧灑落下來，蒼穹的透亮和厚重讓人想要一窺究竟。這樣的清晨，讓人沉醉。
陸離在森林之中游弋了約莫半個小時，然後這才緩緩地朝着主屋方向走了回去。遠遠地，他就可以看到一個身影也騎着一匹馬，踩着穩健的步伐沿着溪谷一路前行，在濃霧之中，視線的可見度不到十米，那模糊的輪廓讓人看不清楚，一直到走進之後，陸離眼底才流露出了驚喜，揚聲喊道，“爸？”
眼前的赫然是陸懷瑾。
陸離完全沒有想到，陸懷瑾居然獨自出來了，最不可能的陸懷瑾——僅僅在兩天之前，他坐在馬背上依舊肌肉僵硬，無所適從，但現在，他卻挑選了一匹馬，獨自出行，在天色蒙蒙亮的清晨出來散步。
聽到了陸離的招呼，陸懷瑾抬手揮了揮，可是動作依舊僵硬，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木偶般，頗為滑稽。
陸離輕輕踢了踢栗子的腹部，加速迎了上前，“爸，你怎麼出來了？還選擇了騎馬？”
“這裡是牧場，不是嗎？”陸懷瑾還是不太適應，說話的同時，身體幾乎一動不動，所有肌肉緊繃到了極致。
陸離調轉了栗子的方向，和陸懷瑾並駕齊驅，然後輕輕摸了摸陸懷瑾馬匹的脖子，“爸，你需要放鬆下來。你的緊張，他也會感受到的。”之前重複過的話語，還是必須再說一遍，他們對於馬匹這樣高大的動物總是缺乏了解，“昨晚睡得還好嗎？身體感覺還適應嗎？”
“恩，還好。”陸懷瑾點點頭，交談之間，注意力稍稍轉移，緊張也就放鬆了下來，他們的速度並不快，僅僅只是比平時走路快一點點，但增高的視野和顛簸的節奏卻有種不同的感受，“這裡的空氣很好，睡眠質量也很好，感覺比在家裡舒服多了。”
陸離這才放心地點點頭，“媽呢？她的嗓子昨天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了，不行的話，今天就留在家裡吧，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陸懷瑾反而是輕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你媽感覺很好，她一大清早就起床了，狀態比之前都更好，只是嗓子沙啞了。”回想起昨天的狂歡，陸懷瑾的心情再次輕鬆了起來，“昨天雖然很疲倦，但其實不過是狂歡而已。如果錯過今天的大會，你媽媽會很遺憾的。”
年輕的時候，宋令儀就是一個喜歡熱鬧的性格，只不過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地享受過派對的歡樂，不僅因為國內的氣氛和國外有所不同，還因為鄉村裡的生活往往給人們更多的枷鎖，讓他們沒有機會體驗真正的派對。
這次前來美國，真正地圓了宋令儀的夢想。也許德州和內蒙古的風景還是有所不同，但草原、騎馬、牛仔、馳騁，這些東西都是一樣的。在日常生活里，束縛已經夠多了，好不容易擺脫了生活的波瀾不驚，他們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束縛，而是真正地放鬆自己，盡情享受自由。
陸離卻還是有些擔心，“爸，狂歡之後還是經常有的，身體更加重要。”
陸懷瑾可以感受到兒子話語之中的關懷，心頭划過了一絲暖流，“放心吧，我們比你更加珍惜自己的身體。”尤其是經歷了去年的驚魂之後，“我們如果感覺累了，隨時都會告訴你，然後回來好好休息的。”
“好吧，那我們說好了，如果不舒服的話，第一時間告訴我。”陸離還是再次囑咐到，這讓陸懷瑾啞然失笑起來，“你現在聽起來就像是你媽。”
陸離愣了愣，隨後也反應了過來，忍不住輕笑起來，“沒有辦法，誰讓我是我媽的兒子呢。”
父子兩個人慢慢地沿着溪流前行，馬蹄聲錯落有致地響起，叮咚作響的河流聲音在迷霧之中回蕩，似乎形成了一曲樂符的迴音，別有一番動人的韻味，讓空氣之中的靜謐緩緩擴散，淡淡的清甜在氧氣之中跳躍，心緒的嘈雜和繁瑣在這一刻都消失殆盡，身體里殘留的最後一絲疲憊也煙消雲散。
記憶之中，他們父子之間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獨處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