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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禁軍城內的大營不小,鄭智麾下的軍將倒不是第一次駐紮在此處。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與東京禁軍發生過些許衝突。

衝突主要的緣由便是鄭智麾下的軍漢每日大早操練打攪了這些東京軍漢們休息。當初還直接起過正面衝突的,自然也打了幾架,如今東京這些軍漢倒是消停了,不敢再惹鄭智麾下的軍漢。

鄭智把种師中“晾”在大營之外,自己進大營中,倒不是軍中真有什麼事情要處理,而是進大營之中取些東西。

待得鄭智片刻之後再出門來,身後已經跟了幾個打馬的親兵,還帶了一輛輜重馬車,自然也給种師中備了一匹健馬。還多餘牽了幾匹馬出來。

待得鄭智把韁繩遞給种師中的時候,种師中一把接過韁繩,笑道:“東京百般好,就是出門沒有馬,總感覺人都不自由了。”

种師中口中說的東京百般好,也不知是真好還是假好。鄭智也不在意,只道:“小種相公,這回我在西夏繳獲了好幾萬的健馬,帶到東京也不少,便留幾匹在東京給兩位相公代步。”

种師中也不矯情,只道:“如此甚好,自小騎馬,少了馬匹總感覺心中不暢快。”

种師中話語說話,翻身上馬的動作極為熟練。

鄭智也回身上馬,說道:“勞煩小種相公帶路。”

“跟我走便是了。”种師中上馬之後,似乎心情真變好了不少,一馬當先已經行了幾步。

鄭智跟着种師中打馬在這汴梁城中走得許久,冬日街道的忙碌絲毫不減,來往皆是行人。卻是這一隊打馬之人格外顯眼,東京中鮮少見到打馬過街之人。

能在東京街道騎馬的,便只有樞密院與殿前司這種軍事衙門了。北宋到得如今,馬匹實在稀缺,越往東南,越是少見。倒是西南也還有些矮腳馬匹。

外城街巷小道處,一個小院門口。种師中停下了馬步,下馬之後也是犯難了,一行來了近二十匹馬,還有一輛馬車。這些馬卻是沒有地方存放。

若是都放在門外巷子里,這條小巷便也被堵得密不透風了,左右還有不少人家,進出都不方便。

鄭智也發現了這個尷尬的事情,開口道:“把馬匹都牽到外面大街上去,留兩個人守衛一下,把車內的東西卸下來,抬到院里去。”

种師中聞言也就不再多管這些事情,推門而入,鄭智隨後也進了小院。

與其說是小院,卻是這院子比天井大不了多少,左右皆是兩層的建築,三面建築圍着這麼一個小院落。住着種家二十餘口人。

穿過院子便是一個會客的正廳,也不大,進去之後左右不過兩個椅子,中間夾個小案幾,也就沒有多少空間了。即便這般擁擠,角落裡還放着幾個箱子,箱子都是打開的,裡面皆是書籍。

東京也算得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即便是這麼個小院,只怕也不便宜。

种師道就在頭前首座等候,見得鄭智進來,起身上前來迎。

鄭智上前見禮。种師道開口笑道:“府邸太小,住人太多,擺不下一張正席,稍坐片刻,我們便出門去尋個地方,午間且飲幾杯。”

鄭智聞言也笑:“相公何不把席面擺到院中去?還有十來個漢子,院中倒是坐得下。”

“如此也可,便在院中吃酒。未想某也有這般山窮水盡的時候。”种師道話語也是自我調侃,面色還有微笑,顯然心中倒是不太在意。

“相公何曾山窮水盡,便是這滿屋子到處放着的藏書,便富過東京絕大多數人家了。”鄭智答得一句。

“好,難得你鄭智也能說出這般話語,士別三日刮目相待,當浮一大白。”种師道聽得鄭智話語,當真覺得鄭智長進了不少,當初幾個字都寫得七扭八歪的,如今卻是說出這樣一句話,种師道心中也多有欣慰。

鄭智嘿嘿一笑,也不接話。此時門口處幾個軍漢抬着三個箱子走了進來,鄭智連忙伸手比了一下吩咐道:“往廳內抬,小心不要碰壞了相公的書。”

种師道看得抬進來的幾個箱子,問道:“鄭智,箱內是何物?”

“箱內都是些黃白物,是從瓜州李乾順家中抄出來的,相公在東京也需要用度,便叫李乾順好好孝敬一番相公。”鄭智答道。

种師道聞言,心中自是感動,卻是也不表露,更不矯情推辭,种師道與鄭智的關係,早已不需那些所謂客套,只道:“好,李乾順的孝敬某倒是受得起。師中,且去吩咐一下,叫廚房裡快快備席,鄭智晚間必然還有席面,時候不早,少得耽誤了。”

“相公不急,今日若是不盡興,明日我再來,好好痛飲。”鄭智晚間還要入宮去,中午這一頓顯然是盡興不了的,明日自然還要再來。

种師中聞言下去吩咐一番,廚房裡忙碌的,也是兄弟二人的妻妾。若是幾年前在西北,鄭智也不可能吃到种師道夫人親自下廚做的飯。种師道的夫人也不會親自下廚。

飯菜自然也不豐富,一些小菜,家中幾盤熟肉,幾壇好酒。

來去幾杯,鄭智想起了剛才在艮岳見趙佶的事情,說道:“相公,上午在宮裡的時候,官家說讓你到樞密院去掛個閑差。倒是合適,明年北伐,樞密院里便會忙碌,有相公在樞密院坐鎮,必然少了我許多麻煩。”

鄭智話語自然是安慰种師道,卻也是說得有些道理的。种師道到樞密院雖然掛閑職,但是這樞密院真正懂得兵事的人也不多,童貫也不會怠慢种師道,如此种師道倒是在樞密院會有些話語權,出謀劃策之下,當真對在前線的鄭智多少有些幫助。

种師道聽得這個消息,也有幾分高興,開口道:“官家仁德啊,如此也算有份差事,有份俸祿,不必在家中混吃等死。”

种師中聞言卻不當回事,藉著些許酒意開口便道:“仁德,當真是仁德得緊。”

种師中話語自然有些怨氣,卻是也不明說,語氣也就有些陰陽怪氣。

种師道也不在意,這種場合,种師中說幾句也是無妨,种師道說不出這等話語,倒是也不在意自己弟弟去說,只要不是僭越之語,發泄幾句也無妨。

鄭智自然聽得懂,也覺得尷尬,便也不多聊這個話題。起身拿酒便往前去敬。

酒吃得不多,話語卻是聊了許多,多是种師道問,鄭智答。問的都是作戰的事情,鄭智說得也是眉飛色舞。

种師道聽得連連點頭,不時誇讚幾句。待得戰事問得詳盡,种師道還感嘆道:“如今已是你的世道了,某老了。當年某三十歲的時候,與你相比差得遠。以後你也會比某有出息,打了幾十年的仗,從來都是謹小慎微,生怕哪裡出了紕漏被党項人找到空檔。如今再看你打仗,直感覺一股鋒利之氣,銳不可當。興許打仗就要如你這般銳意進取,某的打法已然落後了。”

鄭智答道:“相公此言差矣,我能有膽氣去冒險,便是有劉老相公坐鎮後方,若是沒有劉老相公老成持重,哪裡敢輕言冒險。當初便是想着即便奔襲不利,無功而返,劉老相公也能穩住戰局。相公不必妄自菲薄,戰陣之道,終究是堂堂正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种師道聽到劉法,心中莫名一酸,又有感慨:“劉老相公也去了,將士們也多要卸甲,西軍一去不返矣。如今党項國滅,已然是塵埃落定,想來這就是官家要的結果。”

种師道終究還是心如明鏡,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即便沒有所謂“畏敵懼戰”的罪名,世代種家大概也是會急轉直下的。

鄭智並不接話,也是种師道自己感慨,鄭智也接不上話語。种師道當真還是老了,說起話來都是老人的腔調,多感慨便是老人說話的特點。年輕人話語多是務實,便如當初种師道,從來沒有一句多餘話語。

時候不早,鄭智帶着人辭別种師道兄弟,回到大營之中,穿起了暗紅官服,紮好腰間玉帶,帶好雙翅方正官帽。一身打扮便是文臣四品。

卻是這一身裝扮,倒是別有一番味道。只是這身板過於厚實,與那些或肥胖或瘦弱的文臣有些格格不入。

上馬直奔樞密院,便是與童貫匯合,同行入宮。

兩人同行,自然也少不了閑話。童貫開口問道:“見你一身酒氣,可是去見了种師道?”

“回恩相,正是去見了種相公,小飲了幾杯。”鄭智答道。

童貫點了點頭,語重心長說道:“你是個重情之人,當初某初見你,便是看中你重情重義。卻是這朝堂之上,如履薄冰,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所以人要懂得婉轉迴旋,情義可埋藏於心中,有機會的時候厚報之。這朝堂如同伶人的戲檯子,違心之事一定要學要做。心思必然不能輕易顯露與旁人,要學會長袖善舞。與上奉承,與下恩威,與同僚面善,才是自保之道。你可透徹?”

童貫又是在教鄭智,鄭智也明了,童貫所說之事便是關於种師道,關於鄭智在趙佶面前直言誇讚种師道。

鄭智聽在耳中,也知童貫所說乃自己幾十年的經驗,更是這官場的生存之道。童貫就如長輩一般諄諄教導,鄭智內心不論認不認同,口中也答道:“恩相所言極是,我以後自當多注意。”

童貫聞言點了點頭,卻是回頭看得鄭智幾眼,心中顯然並不放心,又叮囑道:“一切皆以自保為重,若是自己都保不住,何以保他人。”

鄭智看得童貫目光,點了點頭:“定當牢記於心,恩相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