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你看阿姨給你帶什麼了。”沈矜如推開病房門，雙手攏在背後，笑眯眯地走近病床。

顧婷婷一見到沈矜如，蒼白的臉上有了幾分喜色：“阿姨你來啦，今天還給我講故事嗎？”

沈矜如在一邊坐下，從身後拿出一隻精緻的洋娃娃，果然見到女孩的眼睛亮了亮：“這是送給我的嗎？”

顧婷婷的聲音沒有平日里那般清脆了，她白天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小小的身子瘦弱了許多。

沈矜如眼中閃過几絲心疼，她將手中的玩偶放在顧婷婷床頭，“當然是送給婷婷的，喜歡嗎？”

顧婷婷靠在床邊，將洋娃娃拿在手裡，用欣喜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喜歡！”

畢竟是孩子，拿到自己心愛的東西總只最歡欣的。

“跟小伍哥哥送我的那個很像喔。”顧婷婷湊在沈矜如耳邊輕聲說道，這話卻讓沈矜如愣了愣。伍汛什麼時候送洋娃娃給顧婷婷了？

可這疑問只在沈矜如腦海里打了個轉，見孩子開心的模樣，她也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顧青在一邊幫女兒削蘋果，顧婷婷近來胃口變得很差，吃點東西就會嘔吐，他要把蘋果削皮弄成泥餵給她才能咽得下去。

“矜如，又讓你破費了。”顧青把削皮的蘋果放在碗里，擦了擦手，看見女兒拿着那洋娃娃愛不釋手的模樣，眼裡卻是寵溺的。

“婷婷喜歡就好。”沈矜如柔聲道，然後拿起病床邊的故事書，翻開其中的一頁，：“讓阿姨看看今天講什麼故事給婷婷。”

顧婷婷一邊把摸着手裡洋娃娃金色的頭髮，一邊揚了聲跟沈矜如撒嬌道：“阿姨，今天你多講兩個嘛。”

顧青在一旁聽了，忍不住接話道：“婷婷嫌我不會念故事，每天都盼着你給她講故事聽。”

沈矜如笑了笑，顧青講話的時候都像在授課，哪裡會念小孩子愛聽的童話故事呢。

“婷婷，爸爸出去買午飯，很快就回來。”顧青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沈矜如每天這個點過來，午餐都是跟他們一起在醫院吃的。

可顧婷婷正聽故事入神，哪裡會聽見顧青說什麼呢。

顧青無奈地搖了搖頭，見沈矜如抽空跟他使了個放心的眼神，便先出去了。

“‘等你滿了十五歲的時候，’老祖母說，‘我就准許你浮到海面上去。那時你可以坐在月光底下的石頭上面，看巨大的船隻在你身邊駛過去。你也可以看到樹林和城市。’...”

顧婷婷歪着腦袋聽得很入神。沈矜如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好聽的語調讓孩子豎起了耳朵，生怕錯過一個字。

“...當她把頭伸出海面的時候，太陽已經下落了，可是所有的雲塊還是像玫瑰花和黃金似地發著光；同時，在這淡紅的天上，大白星已經在美麗地、光亮地眨着眼睛。空氣是溫和的、新鮮的。海是非常平靜，這兒停着一艘有三根桅杆的大船。船上只掛了一張帆，因為沒有一絲兒風吹動。水手們正坐在護桅索的周圍和帆桁的上面....”

“小公主要碰見王子啦。”顧婷婷忽而小聲地興奮地說道，緊接着眼神就失落了，“還是不要碰見好了，小人魚會死的。”

這個故事顧婷婷在書里看過，想到後面的情節她忽然有些難過起來。

沈矜如頓了頓，以為顧婷婷不喜歡聽這個，“那阿姨換一個念？”

“就要這個，婷婷想聽你念。”顧婷婷生怕沈矜如不給她念故事了，抿了抿嘴。故事雖然聽過，可由沈矜如念出來，卻多了不少新鮮感。

也許是顧婷婷眷戀沈矜如身上那幾分類似媽媽的味道，讓她覺得心安。

“水手們在甲板上跳着舞。當王子走出來的時候，有一百多發火箭一齊向天空射出。天空被照得如同自晝，因此小人魚非常驚恐起來，趕快沉到水底。可是不一會兒她又把頭伸出來了——這時她覺得好像滿天的星星都在向她落下，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焰火。許多巨大的太陽在周圍發出噓噓的響聲，光耀奪目的大魚在向藍色的空中飛躍。這一切都映到這清明的、平靜的海上。這船全身都被照得那麼亮，連每根很小的繩子都可以看得出來，船上的人當然更可以看得清楚了。啊，這位年輕的王子是多麼美麗啊！當音樂在這光華燦爛的夜裡慢慢消逝的時候，他跟水手們握着手，大笑，微笑……”

沈矜如語調緩慢，生動地將那故事裡的場景活靈活現地展現在孩子的腦海里，顧婷婷彷彿真的看見了那一艘輪船，船上的人們，還有年輕的王子。

“‘如果人類不淹死的話，’小人魚問，‘他們會永遠活下去么？他們會不會像我們住在海里的人們一樣地死去呢？’

‘一點也不錯，’老太太說，“他們也會死的，而且他們的生命甚至比我們的還要短促呢。我們可以活到三百歲，不過當我們在這兒的生命結束的時候，我們就變成了水上的泡沫。我們甚至連一座墳墓也不留給我們這兒心愛的人呢。我們沒有一個不滅的靈魂。我們從來得不到一個死後的生命。我們像那綠色的海草一樣，只要一割斷了，就再也綠不起來！相反地，人類有一個靈魂；它永遠活着，即使身體化為塵土，它仍是活着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閃耀着的星星！正如我們升到水面、看到人間的世界一樣，他們升向那些神秘的、華麗的、我們永遠不會看見的地方....”

沈矜如看見顧婷婷的表情帶了幾分失落，於是聲音更低了些。

“阿姨，人死了真的有靈魂嗎？”顧婷婷問道，她並不明白肉體和靈魂之間的聯繫，也不懂死亡是什麼。

沈矜如頓了頓，顧婷婷的目光很認真，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此情此景，沈矜如卻答不上來。

孩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醫院，直覺卻敏銳地察覺到了。

“阿姨，我是不是生了很嚴重的病。”顧婷婷的語氣很平靜，可眼角卻好像有晶瑩閃過。

顧婷婷雖然年幼，可也不是什麼都不明白。

沈矜如心疼地摸了摸孩子的頭髮，卻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輕聲說道：“婷婷是不是不想聽這個故事，阿姨換個好玩的好不好？”

顧婷婷搖了搖頭：“我想聽後面的故事，婷婷不亂說話了，阿姨你繼續講嘛。”

沈矜如見她還想聽，於是繼續翻開那頁，只是跳過了幾個段落，想在顧青回來前把小美人魚的故事念完。

“小人魚把那帳篷上紫色的帘子掀開，看到那位美麗的新娘把頭枕在王子的懷裡睡著了。她彎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親了一吻，於是她向天空凝視——朝霞漸漸地變得更亮了。她向尖刀看了一跟，接着又把眼睛掉向這個王子；他正在夢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嫁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存在。刀子在小人魚的手裡發抖。但是正在這時候，她把這刀子遠遠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發出一道紅光，好像有許多血滴濺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視線投向這王子，然後她就從船上跳到海里，她覺得她的身軀在融化成為泡沫。”

“小人魚向上帝的太陽舉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淚....”

“在那條船上，人聲和活動又開始了。她看到王子和他美麗的新娘在尋找她。他們悲悼地望着那翻騰的泡沫，好像他們知道她已經跳到浪濤里去了似的。在冥冥中她吻着這位新嫁娘的前額，她對王子微笑。於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氣中的孩子們一道，騎上玫瑰色的雲塊，升人天空里去了...”

終於念到了尾聲，沈矜如翻上書，卻看見顧婷婷依舊出神的樣子。

“婷婷，想什麼呢？”沈矜如站起來到旁邊倒了一杯熱水放涼，顧婷婷這會兒又恢復了天真的神態，她看着沈矜如疑惑地出聲道：“那個王子到底有多帥呀，為什麼小人魚寧願變成泡沫也要救他呢。”

聽見顧婷婷的問題，沈矜如忍不出輕笑出聲：“那婷婷覺得，怎麼樣的男孩子才叫帥呢？”

“恩...”顧婷婷抵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興高采烈地答道：“我覺得小伍哥哥那樣的就很好看。”

沈矜如剛想去拿茶杯的手頓了頓，看來這孩子是真的很喜歡伍汛，不管什麼時候都把小伍哥哥掛在嘴邊。

“阿姨，我有點想小伍哥哥了。”顧婷婷撇了撇嘴，“可是哥哥說他要考完試才能來找我玩呢。”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時候...”

後面那句話顧婷婷是壓低了聲的，可卻讓沈矜如的心糾緊了。

正想說話，顧青卻開門進來了，手裡拎了兩個塑料袋：“婷婷，爸爸回來了。”

沈矜如走過去接過袋子，再看顧婷婷時，她臉上那落寞的神情已然不見了，見着父親時總是帶着笑的。

她在心裡輕嘆了一聲，有時候，真希望老天能夠公平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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