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樂現在算是知道了，難怪先生會說，這最難的就是考文章。

一篇文章遠遠都不是寫上幾個字那麼簡單，要能真正的將它寫出來，就得將這主題背後的背景和內容之間的關係都得弄清楚才是。

這麼一來，能真正地寫好一篇文章，的確要比背上那麼多書有用多了。

這還是楚懷樂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觸這些朝政之上的事情，她從前總以為不過也只是眾位大臣在前朝討論討論，頒布一條聖旨那麼簡單。如今才發現這些看似古板的東西，其實真正接觸起來才會知道，這其中的變化和複雜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難怪平時爹爹和哥哥都會花那麼多時間在這上頭。

她現在越看進去也越覺得，好像還真的挺有意思的，如何能夠在複雜的關係之中權衡朝野，如何分析各個利弊來做到最好的選擇，這確實，要比她平日里爬樹下水有意思多了。

楚懷樂原本還只想着這文章上頭，她又該想什麼主意能夠矇混過關去，如今卻一門心思都在這文章上，腦子裡都是想着剛剛先生和哥哥說的話。

若是要以鎮壓為主，撫恤為輔的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是既能夠讓蠻夷退兵不再騷擾，又能夠不失楚國的國威呢？

兩個時辰的時間，說是很長，其實這一頭悶進了正事里，過去的也很快。

方墨林準時到了學殿里，楚懷瑾已經寫好了文章，方墨林拿過來細細看了一遍，臉上的笑容便是欣慰了不少，“小皇子小小年紀，就能有此番見解，實乃我楚國是福啊。”

楚懷瑾恭敬地躬了躬身子，“先生謬讚了，只是我的一點看法罷了，還有許多不足之處，望先生點明。”

方墨林點了點頭，又好生地和楚懷瑾討論了一番，才放下了他的文章，朝着楚懷樂這邊走了過來。

楚懷樂的文章卻是才寫了一頁不到，都怪她，越是想要更了解楚國和蠻夷之間的關係，要看的內容就越是多，如此下來，她啃了不少內容，卻沒有了多少時間用來寫文章。

方墨林倒是沒多少意外的神情，這小公主最是閑不住性子，要她乖乖的坐在這兩個時辰的時間，怕是有些難辦，再說這個內容確實對她來說也有些難了，若是寫不出來，倒也正常。

“無礙，這還是小公主第一次想嘗試寫文章，從前的時候考試連影子都見不着，更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如今卻也能寫上這麼一頁，已經是很有進步了。”

“先生。”楚懷樂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並非是我寫不出來，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寫文章，兩個時辰的時間確實還是少了些，許多字明明心裡頭已經想着了，可是一提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寫。”

楚懷樂現在算是知道平日里不用功的壞處了，許多字，她看的時候能認識它們，可是一到自己寫出來的時候卻不知道該怎麼下筆。

哪裡像哥哥一樣，心中有什麼想法，提筆便能全都寫了下來。果然，哥哥讓朝野讚歎的三歲識千字，四歲讀百書的名聲，根本不是虛傳的。

可楚懷樂也不想這麼輕易就讓自己的考試敗在了文章上，她抿了抿唇，又是開了口，“但是先生，並非是我心中沒有想法，對於你所出的題目，我也有自己的一些看法，只是實在寫不出來罷了。”

“哦，是嗎？”方墨林有些意外，沒想到小公主也會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換作從前的時候，定然是要找盡了理由推脫出去，只要不讓自己繼續考着便是了，哪裡會像現在一樣主動提出來。“其實這寫文章，也不過是將心中的看法寫到紙上來。最重要的是得有自己的想法，而非是能不能把它寫下來，畢竟這學寫字，還有的是時間。小公主若是心中有什麼自己的想法，與我說出來便是。”

“好。”楚懷樂見着方墨林應承了，高興地點了點頭，便是接着開口說道：“其實對待蠻夷的政治方法，先生剛剛也已經說了，以鎮壓為主，撫恤為輔。也就是說在用我國的國威震懾到蠻夷的同時，也要讓他們能夠從其中嘗到一些甜，是要用戰爭手段和懷柔政策齊頭並進地處理蠻夷關係。”

楚懷樂的神情認真得很，連一旁的楚懷瑾也是正經地看向了她。

其實楚懷瑾心裡也是有些驚訝的，原本以為這第三項考試，懷樂還是會像前兩項考試一般，耍些小聰明混過去。

畢竟對於她來說，只要能過了考試就好了，卻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認真。楚懷瑾也安靜地想聽聽她的看法。

方墨林也是笑了笑，不說別的，光是小公主能夠說得出戰爭手段和懷柔政策這兩個政治用詞，就證明她的確是用了些許功夫的，“小公主繼續說。”

“我覺得，這兩種政策要剛柔並進，要既顯國威又不能太過殘暴。懷柔政策其實倒也好辦，封王，賜爵，經濟扶助，連親等，都是慣用的手段。如今蠻夷在邊境作亂是因為缺糧，那我們就跟他們糧食便是。重要的是這戰爭手段。”

“那戰爭手段，你又有什麼想法呢？”方墨林聽得出來，楚懷樂的確是看了不少有關的內容，懷柔最主要的幾個方法，她也都能說得出來，就是不知道若是打仗上頭的權衡，她能不能夠想得明白。

楚懷樂下眉頭微微地皺着，似乎在好生想着，才又接着開口道：“蠻夷總是在邊境作亂，我們打是肯定要打得，但要是打得狠了，他們心高氣傲肯定不會歸順，所以怎麼打，才是最大的問題。”

其實關於這一點楚懷樂想了很多，要是真打起來，蠻夷可打不過他們，但是那幫子人不講什麼禮義，若是打急了，說不定做出什麼事情來。

“但是再頑固的敵人也有可以突破的地方，先生，我看了蠻夷各個部落之間的關係。我覺得，這西部的蘇汗子是最好下手的一個點。蘇汗子這人特別殘暴，不僅是對楚國，對他們蠻夷其他部落之間也是殘忍。他們對於蘇汗子就一向不太友好，只是畏懼於他的威壓。若是我們可以贏了蘇汗子，既不會讓蠻夷其他部落的人覺得我們欺壓他們，贏了他們草原里最強的人，也能足夠震懾住他們。”

楚懷樂的一句話落了下來，楚懷瑾和方墨林都是眸子一睜。

方墨林還真沒想到，小公主居然能說得出蘇汗子這一人物來。

這番話若不是主動去了解了蠻夷各部落之間的關係，恐怕是做不到的。

蘇汗子是蠻夷各個部落里最兇悍的一個首領，他的部落對其他非同部落的族人都很是不友好，所以對於其他蠻夷來說，蘇汗子其實也算得上是個共同敵人。

若是能贏了蘇汗子，便足以能夠震懾其他部落，不戰而勝。這一點，朝廷確實也是這麼做的。

前陣子已經派了一騎大將前往，前幾天剛傳的捷報回來。

這小公主並不關心朝廷上的大事，卻也能夠想到這一點來，實在是不容易。

楚懷樂卻是沒太在意方墨林臉上的神情，只是繼續說道：“不過我覺得我們就算贏了蘇汗子，也不可殺。”

“不可殺？”方墨林挑了挑眉，倒沒想到會從小公主嘴裡聽到這麼句話，“那公主說說，為什麼不能殺蘇汗子？”

楚懷樂歪了歪腦袋，看了一眼一旁的楚懷瑾，才開口道：“我是覺得，蘇汗子就好像是蠻夷的狼群里混入了一頭老虎一樣，老虎對狼群虎視眈眈，讓狼群只能去防備他們。可如果我們殺了這隻老虎，狼群一旦齊心，就比老虎更可怕了。”

楚懷樂看了蠻夷部落的發展歷史，他們曾經有一年一路攻下了楚國的兩城，就是因為那時候各部落聯合攻楚而成，蠻夷雖然是游牧民族，沒有根處，可馬上功夫精湛不輸楚國，一旦各部落聯合起來也會是楚國的一個勁敵。

楚懷樂將心中的想法一一說了出來，“但是，若是我們能留着蘇汗子，既能通過蘇汗子來震懾其他部落，又能夠讓蘇汗子對他們有適當的欺壓而讓他們的注意力不會放在楚國身上，不是更好嗎？所以我覺得，若是能降服蘇汗子，要比殺了他更好。”

“這倒是個有趣的想法。”方墨林側了側眸子，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他聽得出楚懷樂的想法雖然有些稚嫩，不過定然都是她自己認真想的。

這個比喻聽上去也有點意思，的確，蠻夷就是一群狼，是一群即便楚國用懷柔政策也無法徹底降服的狼，他們要做的，應該就是攪渾狼群，讓他們無法齊心對付楚國，而蘇汗子這頭老虎，便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當然，若是能降服老虎自然是最好，只是蘇汗子這個角色，卻也不是輕易就能夠收服的。

方墨林想着，也是有些驚嘆，從前只以為這個小公主只知道玩鬧，如今沒想到，她的聰慧竟然也是無人能及，才不過五歲年紀，就能有這麼明慧的想法和思緒，不得不說，着實不虛於小皇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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