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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周鴻下了朝,回到大理寺的時候,李魚和包繼業剛剛被抓捕到案,靈台工地所有工匠、軍士,盡皆軟禁該處,不許外出。活可以繼續干,三餐有人送,但不得跨出工地一步,違者,斬!

班房裡頭,吞天蛤王超、掮客李卧蠶、太子家令陳傑各據一角,坐在那兒,面如死灰。

三人本就各屬不同,沒什麼好商量的,下意識地就相互隔離了開來。想串口供?顯然不行,這裡不是大牢,是大理寺二堂外的臨時羈押班房,柵欄外邊四個衙役直挺挺地按刀而立呢。

李魚和包繼業一進來,三人迅速抬頭,看了他一眼。

除了王超,另外兩位壓根就不認識他們。

王超固然認識他,但自己剛剛攀咬了人家,就算再沒臉沒皮,也沒道理湊上去跟人家打招呼的道理,他喟然嘆息一聲,耷拉下了腦袋。

李魚卻一臉驚訝,主動地與王超打起了招呼:”喲嗬!王將軍,你怎也給抓進來了?靈台上走水一事,皇帝竟如此着惱么?”

“靈台失火?”

王超怔了一怔,這才知道李魚還不明白為啥給抓了起來。想要解說,又實在沒有興緻,所以只是苦笑一聲,眼神遊離他處,不再說話。

李魚又看看另外兩人,再看看空着的一角,自來熟地對包繼業道:“走,咱們那邊坐着。”

兩人在最後一角坐下,包繼業哭喪着臉道:“小郎君,這是怎麼回事啊,太子爺不是都處治完了么,罰俸半年,怎麼好端端的就又把咱們抓起來了?”

李魚安慰他道:“不用怕,咱們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不就靈台上燒了一座棚子嘛,皇上仁慈,死囚都曾開恩特赦過一次的,還能砍咱們的頭不成?安心坐着,一會兒大老爺要是問起來,照實回答,免得受皮肉之苦。”

包繼業連聲道:“是是是!”

聲音剛落,就聽“咔!隆隆~~~”一聲震天階巨響,駭得包繼業一哆嗦。

李魚老神在在地道:“安啦,打雷而已。”

包繼業強笑笑,翹起大拇指道:“小郎君處變不驚,從容自若,當真令人欽佩。”

李魚哭笑不得地道:“咱們都混這麼個份兒上了,您還捧吶?”

包繼業有些靦腆,訕笑道:“是真的欽佩、真的欽佩。”

李魚無所謂地道:“其實也沒什麼,熟了就好。這班房大牢的,等你住習慣了,就跟家裡頭一樣,沒啥特別的。”

包繼業一聽話音里都帶上了哭腔:“什麼?還要住習慣了,那……咱得待多久啊?”

李魚咳嗽一聲,道:“我只是打個比喻,打個比喻。鎮靜、鎮靜一些!”

……

暴雨傾盆,隨着一聲春雷,轟然落下。

片刻功夫,天地之間便一片茫茫,地上的黃土被濺起一片輕塵,又迅速被鎮壓下去,但是土腥味兒已經可以傳進人的鼻子。

坐在班房裡,從柵欄縫裡望出去,庭院中也是大珠小珠,四下迸濺,一場豪雨,下得酣暢淋漓。廊下吏員衙差,偶爾往來,彷彿雨中斷魂。

不知過了多久,一人披着蓑衣,旁邊還有人給他撐着傘,在三四名長隨的簇擁下快步穿過雨幕,登上台階,用力跺了跺官靴,便有人搶前一步,給他除去蓑衣,露出三品大員的朝服,在一群人前呼後擁之下,穿過過堂,徑奔二堂。

李魚等人坐在班房內眼巴巴地看着,曉得是這大理寺的正印官來了。

但這大理寺卿並不馬上審問他們,似乎全然忘了。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四名衙役來換班,原來的四名衙役便懶洋洋地離去。

後進二堂上,不一會兒功夫,四名換下崗來的衙役便出現在正品茗的大理寺卿周鴻面前。

周鴻換了身舒適的常服,仍然抿着茶,也沒看他們。

四人便上前來,一一說起了王超、李卧蠶、陳傑、李魚、包繼業被捕後的情形。

“廷尉,那賣主陳傑自被送進班房,便一言不發,兩眼直勾勾的只是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與其他人並不言語。”

“廷尉,掮客李卧蠶自被送至班房,就長吁短嘆,垂頭喪氣,不時還要抽泣幾聲,與陳傑並言語。”

“廷尉,那靈台監護王超一進班房,便大罵李卧蠶,若非小人制止,還要上前毆鬥。”

周鴻捻須聽着,微微冷笑,忽地目光一閃,問道:“還有么?”

“廷尉,那個靈台監造李魚和工頭兒包繼業一進班房……”四名衙役露出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把這二人的表現和言語說了一番,大理寺卿心中瞭然,微微點頭,茶杯蓋兒輕輕向外一撇,四人俯首退下。

大理寺卿周鴻放下茶盞,輕輕叩着案幾,沉思起來。

僅從這幾人在班房中的表現,周鴻就已經明白了許多事情。當然,更詳細的情況,還是要審、要查的。不過,他此刻想的是一旦問出些什麼,該如何處理?眼下班房裡網着的只是幾條小魚小蝦,背後相爭的卻是太子與王啊!

廳外,暴雨傾盆。廳中,周鴻心如止水。

他微眯雙目,屈起的手指懸在案几上方,許久許,突地雙目一張,在漆得發亮的几案上“啪”地一敲,大袖一分,霍然站起:“來啊!升堂!”

……

初雨長安,料峭春寒.

一條古巷,西高東低,雨水沖刷着青石板,跌宕成了一條歡快的小溪。

一柄油紙傘,傘上梅花,在雨中洗刷得愈加靚麗。

冉冉而行的傘下,是一角打濕的袍袂,袍袂之下,是一雙高齒木屐。

巷角牆下,青蕪初生,木屐踏着地面,踏踏聲盡被雨聲掩埋。

在他後邊不遠處,亦步亦趨地跟着一個人,同樣撐着一柄傘。

“棄卒保車吧!”

前邊的執傘人蘇有道終於說話了,聲音不大,但在雨中傳出,卻仍舊異常清晰。

雨化流水,流水漫青石,高齒石上行,他的聲音也是異常的冷冽。

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指責太子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太子。為此,一切皆可拋。

“靈台器物,關係重大。故,太子欲集中銷毀,誰料小人貪利,李監造監守自盜,王監護同流合污,奉命銷毀器物的太子家令見利忘義,僅此而已。太子,實不知情!”

後邊人緊跟兩步,道:“是!但……監造和監護那邊好辦,就怕陳家令咬出太子……”

“什麼人,都有他珍惜的、在乎的,重於他生命的人或東西。找找看,陳傑在乎什麼。”

“是!就只怕……不等我們與他取得聯繫,陳傑已經供認一切……”

前邊傳來一聲輕笑:“陳傑對魏王供出自己的真實身份,是希望太子撈人。他身為家令,就算再蠢,看的多了,聽得多了,也會明白些事理。他如今還寄望於太子保他,不會胡亂招供的!”

“屬下明白了!”

身後人霍然轉身,快步離去。

蘇有道靜靜地站在雨中,雨水打在傘面上,傘上的梅花彷彿在雨中輕輕地顫動着。

許久,傘下傳出一聲輕嘆,蘇有道輕輕地向前走去,漸漸投入朦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