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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最公平、最公開、最公正的,也是最無情、最剛烈的法官。

又過了半個月,李剛的聘用通知始終杳無音訊。

毫無疑問,李剛與麗萍同時調入省體委的希望是徹底破滅了!

李剛痛苦、悲愴、矛盾、煩躁,但他同時也是無私、真誠、理智、坦蕩的。

這天下午,夕陽西下。李剛把麗萍約到了相思河畔那棵老垂柳下,倆人坐在垂柳下一片綠茸茸的野草地上,無聲地望着河床中淙淙流淌的藍色水波。

“李剛,你、不要太着急好嗎?讓我們再等幾天看看。也許、也許省體委那邊出了什麼差錯也有可能。”麗萍見李剛把自己約到相思河邊後,一直悶着頭一聲不吭,知道他是在為沒有接到省體委的聘用通知而難過,便開口安慰他一句。

“不,麗萍,你不要安慰我。現在不是我心裡着急的事。我是在想,你接到通知已經半個多月了,你應該去省城報到了!”李剛努力剋制着內心的失落和傷悲,一邊用牙齒使勁地咬着從草地上拔起的兩莖草根,一邊平靜地回答麗萍。

這些天來,他已經反覆考慮過了,麗萍有幸榮調省體委體工大隊,雖然自己不知什麼原因失去了同樣的運氣,但為了這難得的機會,也為了麗萍今後的前程,現在必須催麗萍去省城報到了。

當然,他也知道,如果麗萍去省城後,兩人從此就會“天圓地方,各住一方”了。

但——這是無法避免的現實,是他們的能力所不可逆轉的。

不想麗萍偏偏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她見李剛的調令遲遲未到,一直固執地堅持着不肯獨自去省城報到。她已多次帶些幼稚和倔強地對李剛說:“我一定要等你的聘用通知到了之後,與你一塊去省體委報到。”

李剛則只能望着她苦笑搖頭。

現在,聽李剛又在催自己去省城報到,她還是固執地說:“省體委主任親口答應過我們的事情,他怎麼能打說話不算話呢?如果你的通知不到,我寧願干一輩子臨時工,也決不一個人去省里報到。大不了我們明年再參加一次高考就是!”

這、能行嗎?如果單從自私的角度講,李剛當然是求之不得了。

如是,如果真要那樣做,可能就毀了麗萍呀!不但毀了她的事業、她的前程、她的命運,也必將毀了她一生的幸福!

說起來,李剛和麗萍參加高考已經連考了兩年,因為吃了文化底子不紮實的虧,年年都是“名落孫山”。誰知明年再考會是什麼結果?不能,決不能答應麗萍這種冒險的想法,不能允許她輕易放棄這個千年難遇的良機。

我寧願自身孤獨、痛苦、悲傷,甚至、甚至因此失去

李剛惆悵而悲哀地望一眼身旁的姑娘,心裡陡然一跳,趕緊扭轉頭,獃獃地望着西方被夕陽映照得血紅血紅的殘陽。心裡想,如果麗萍能不斷取得新的成就,贏得更大榮譽,獲得更多幸福,我——為什麼不能為她作出犧牲呢?

該犧牲就犧牲吧!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既然是真心愛她,就必須關心她的命運和她的幸福,必須催促她立刻前往省城報到,讓她到最能夠發揮自己特長的地方去闖蕩、去創造、去擷取燦爛輝煌的成果!

李剛強行冷靜了自己,雙手輕輕撫摸着少女的肩頭,帶着懇切的語氣說:“麗萍,明天你必須去省里報到,記得你上回說過的話嗎?我們這些小百姓的命運,絕大多數都是牛鼻子被社會牽着——必須服從命運的支配。你這次好不容易有了發揮自己特長的機會,我們決不能輕言放棄!”

“不,你的基本功比我紮實,跳水技巧比我高超,身體狀況比我健壯,發展前途也比我遠大得多,憑什麼只調我一個人去而把你留下?”麗萍使勁地搖頭,忿忿地說,“這太不公平了,我不去,就是不去、就是不去!大不了以後咱們還在相思河畔當業餘跳水運動員,還在這裡跳這個水潭。”

她指着面前老垂柳下湛藍色的深淵對李剛說,“咱們還是保持自己的業餘愛好,管它什麼省隊、市隊、國家隊,反正你不去,我對哪一級的跳水隊都不稀罕!”

麗萍仍然堅持自己的主意。在這個問題上,她有她自己的想法。除了體育方面的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使她不肯獨自去省里捧那個金飯碗,不肯去享受比李剛優越的生活環境和生活水準。她牢牢地記着童年時李剛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她怕離開李剛,更怕失去青梅竹馬的愛情。

記得還是九歲那年,相思河發過一次大水,是一場罕見的洪水:

那一年,相思河中濁浪滾滾、波水滔滔。從上游不知什麼地方,捲來了在洪水中拚命掙扎的豬、狗、雞、鴨和瓜果蔬菜,以及各式各樣的日用傢俱與樹木雜草。

家底貧寒的相思河畔的住戶們,紛紛手持長桿,綁上鐵勾,紛紛擠在彎彎曲曲的相思河兩岸,爭着搶着撈取洪水給他們帶來的災難之財。

當然,因為洪水兇猛,孩子們是不許靠岸上前的。

偏巧那幾天麗萍的父母雙雙患病在床,無法和別家大人一樣去撈取這難得的天災之財。而她家又是這一帶鐵路家屬區中生活特別窘迫的貧困家庭之一。因此,每每聽說鄰家在相思河中撈到了什麼東西,父親總是無比的懊惱、無限的嫉妒,時不時會莫名其妙地臭罵母親:“你他媽早不生病晚不生病,瞅准了發財的日子卻在床上挺屍,還把老子給傳染了。娶你這麼個女人,我他媽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其實,他患的是胃潰瘍;而母親則是他在發泄身體本能的**時不作任何防護,結果懷上了超計劃的胎兒,被迫去醫院做的人工流產手術。兩人的病情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

父親之所以信口雌黃地責怪老伴將他傳染了,還是因為聽不得鄰居家在相思河的洪水中撈到了意外之財。

母親是個沒有工作的家庭婦女,在家裡沒有經濟地位,所以在父親面前向來都是逆來順受,因此受了冤枉也只能忍氣吞聲,不敢還嘴。

媽媽躺在床上遭受欺負,麗萍幼小的心靈卻感到陣陣絞痛!她不能忍受母親遭受父親無休止的辱罵,可又不能、也不敢向父親提出抗議。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象鄰居家一樣,到河邊去尋找一點洪水送來的“外財”。

於是,她憑着童年就在相思河畔天天玩水掌握的水性,兀自壯了膽子,背着大人,悄悄來到了一處沒有人群的河段。說來就巧,剛到河邊,遠遠地就看見有隻碩大的腳盆從上游漂過來了。

麗萍眼瞪大了,心跳急了,她想憑着在平時靜水中學會的游泳技術撲進洪水去撈取財物,可又害怕水勢太猛,邁了幾次腿沒敢下水。猶豫之間,木盆已到旁邊了,而且離河岸很近很近,再不下水撈取,木盆就將瞬間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