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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明月在天,清風徐徐。----

“冷嗎?”李恪低聲問。

“春日了,不冷。”江承紫也小聲回答。

“祖母為何非要留下阿芝?”一直沒說話的楊如玉還是向母親問出了心中疑問。

心事重重的楊王氏腳步一頓,卻也只是搖搖頭說:“總是要害阿芝。”

“我也直覺祖母非得要留下阿芝,其中定然有詐。”楊如玉低聲說。

“不管她。這宅子內,看我六房笑話的,等着落井下石的,想要暗害我們的人,可不止一兩個。這種明面上的,就沒什麼好懼怕了。”楊王氏又說。

“阿娘能這樣想,就好了。”江承紫朗聲說。

楊王氏回頭看了她一眼,蹙了眉,說:“你得了仙緣,身手了得,天資聰穎。可是,還得警醒些。今日之事,若非今晚情況,你是不打算與我說起?”

江承紫低了頭,低聲認錯說:“阿娘莫生氣,是阿芝錯了。”

“你是我兒,我能不知你?你是怕我擔心,想要自己處理。”楊王氏嘆息一聲,又說,“阿芝,你要牢牢記住,我們是一家人,你不是旁的什麼人。”

你不是旁的什麼人,我們是一家人!

這一句讓江承紫湧起淚意。前世今生,也只得在這個家裡才能真切體會到相依為命的家人溫暖。

“阿芝謹記。”江承紫回答,始終低着頭,不敢抬頭,怕楊王氏瞧見眼裡的淚。

“嗯。”楊王氏點點頭,就說,“我與你長姐都沒吃好,回家後還得再做些吃食。你可要些?”

“我吃了不少,不要了。”江承紫搖搖頭。

“我也不要了,那種宴席,除了吃,在找不出別的事做了。”李恪看楊王氏看向他,還沒等楊王氏開口,立馬主動回答。

楊王氏“嗯”了一聲,便入了軟轎,催促往六房去,也不管江承紫是否上轎子。這個女兒的能耐她是知道的,速度極快,功夫又高,人還聰穎。一般人傷不了她的。而且,很多事,一經點撥,她就是觸類旁通,舉一反三。

所以,她對小女兒的處事與自我保護能力信得過。莫說一般人,就是老狐狸也不是她的對手。可是,她畢竟年少,論起手段來,未必就是那老狐狸的對手。

想到這裡,她又將拳頭放開,手掌里是一小塊紙,上面寫了一行字:老夫人派人秘密請各地高僧與道士前來,幾日就到,怕是要對付阿芝。

當時,她剛落座,三夫人瞧見她的手帕,便過來說看花樣,在她手心裡放了紙條。

她將那紙條略一展,看到的瞬間,心驚膽戰。原來不止一人懷疑過么?

她看向三夫人,三夫人卻正襟危坐,似乎方才的紙條並非她放在她手心裡的。

楊王氏無心去揣測三夫人的心思,只想到那紙條上的字,覺得頭皮發麻。

“阿娘?”共乘一轎的楊如玉看到阿娘臉色不好,連忙喊了一聲。

楊王氏抬頭看着大女兒,什麼話也沒有說。

“阿娘,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讓阿青給你瞧瞧?”楊如玉低聲詢問。

楊王氏搖搖頭,說:“我只是累了。”

她不想與大女兒說起自己的擔憂,也不想與旁的任何人說起,包括自己的丈夫。

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樣的,旁人不知道,做娘的最清楚。

當初,阿芝從落水河裡被救上來,突然就開竅,變得天資聰穎,對外說是神魂被帶走修鍊。可這種事也就騙騙外面的人罷了。她這個做娘的與自己女兒相處那麼久,怎能不知女兒是什麼樣的人呢。

楊敏芝嚴格意義上說,並非痴傻得不省人事,她只是不怎麼會說話,對於楊王氏的叮囑還是很聽的,並且這孩子最是良善,對螞蟻之類的小蟲都捨不得踩死。就算真是神魂回來,也不至於殺個活生生的人,沒絲毫的情緒波動。

就算當日,自己的小姑姑叱吒風雲,說起初次擊殺一個想要殺老幼的匪徒時,也是不住地說簡直是噩夢一樣的回憶,當時就看到血在刀鋒上流淌,那匪徒的血從脖頸間噴射,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妖怪。

小姑姑說起第一次殺人,自己渾身顫抖,噩夢連連數日。但反觀阿芝,擊殺羌人匪徒後,回來之後平靜得很,吃飯洗澡飲茶練功擺弄植物,談笑風生,簡直是該幹嘛幹嘛。

那時,她萬分懷疑。

後來,到了楊氏祖宅,因接了蜀王的信,要六房先對付芳沁,他們隨後就到。她首先拿了芳沁開刀,在芳沁的乾兒子來勢洶洶要殺她時,阿芝出手擊殺那歹人。

旁人沒看清,她卻是看的清清楚楚,阿芝出手快准狠,一擊斃命。然後,又站在一旁,靜默得如同一碗水,仿若方才的波動都不是她。

楊王氏那時,仔仔細細地看過小女兒的神情,那眼神平靜得很,仿若方才只是散步一般平常的事。

“你第一次殺人,什麼感覺?”時夜,坐立不安的她問一名護衛。

那護衛想了想,神情黯然,表示是很可怖的經歷,不想再去回憶。

“會不會有人第一次殺人,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殺完之後悉如平常?”她又問。

那護衛搖搖頭,說:“若真是第一次殺人,心裡沒任何波動,那只能說明此人沒有什麼感情,不太正常;又或者不是真的第一次殺人。”

楊王氏沒再問,只倚靠在窗前看着墨黑的夜。

修仙道者,仙風道骨,定然不會講這殺戮之事。她的小姑姑就是信道的,她對道家思想也有所理解。若是阿芝所謂的跟隨道者修行,哪裡又曾殺過人呢。

可是,她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從洛水田莊落水醒來後,她對楊氏六房每個人都極力呵護,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她對陌生的良善之人也是極力保護,甚至還天真地想着以己之力讓百姓和樂。

那麼,她不是第一次殺人!

這是楊王氏得出的結論。

這個結論讓她瞬間淚如雨下。因為這個結論所預示的另一個真相便是:自己那相依為命九年的女兒已被陳盤子和王婆子的女兒害死在洛水河裡了。如今在身邊的阿芝,應該,應該是另一個人。

對,肯定是,肯定是阿芝的身體里住着另一個人的魂!

她早年聽養母與一群妯娌閑聊,說過一些志怪之事。什麼借屍還魂,狐狸報恩報恩,仙女下凡之類的。這些婦人們說起這故事,都是說的有板有眼的。她年幼,也在一旁聽一聽。後來年長,也總是聽聞各地不斷有奇聞。比如,誰家女兒明明已經死透了,卻倏然又推開棺材板活過來,眾人敬而遠之,此女卻勤勞靠實,引領一家人走出困境。

那時,她總覺得這些故事是那些窮或者被困得沒辦法的弱者可憐的幻想罷了。再後來,讀莊周夢蝶或者蝶夢莊周,也已經覺得那是莊周的痴人說夢,吃飽飯沒事幹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