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李恪端杯了一杯酒,笑盈盈,說:“只是父親太看得起我而已。”

一句話,沒明說,但江承紫已明了剛才雲歌描述楊淑妃與李世民對話里那一句“你只是派出柴紹而已”的反問,看來是真的。

“他誇你類他,自是不容小覷。”江承紫語氣淡淡的。

她先前也曾想過李世民如果將晉原縣的事看作大事,或者就不會只派柴紹為欽差前來。畢竟,柴紹算不得他真正的心腹,玄武門之變,柴紹就不曾支持,他亦瞞着柴紹。

柴紹是太正直之人,俠義情懷與江湖氣息太濃,若是辦事,必定讓他不會百分百放心。

只是,她又轉念一想,畢竟是唐朝最傑出的政治家,如今初唐正式內憂外患,國庫里沒幾兩銀子,太倉里沒幾粒糧食。他應該不會這般小心翼翼吧。

“我還是太高估他。”江承紫吃了幾口菜,又慢悠悠喝了一小口桂花酒,才笑着說。

“原來你也曾懷疑。”李恪神情語氣依舊溫柔,端了一杯酒,斜倚在窗邊。

江承紫不接話,只招呼他吃菜,說起家鄉的火鍋,說起那叫辣椒的物種。李恪來了興緻,問:“格物院以後可能找尋到如此神奇的物種?”

江承紫筷子一頓,凝在空中,火鍋里騰騰的熱氣氤氳飄向窗外。

“辣椒一物乃海外之物。須得乘大船,穿過暴風巨浪,才可摘得。”她回答。

“原是海外之物。可惜!”他喝了一口酒,將酒杯徐徐放下,道,“我不致力於船舶製造,除去對付高句麗,大唐還不須那麼多的船。再者,我只想閑雲野鶴。可惜了。”

江承紫知道他的意思是說他無意於帝王之位,而製造船舶這種事屬於軍事範疇,非帝王不能做。

她靠着椅背,瞧着霧氣氤氳里那張英俊瘦削的臉,笑道:“將來的事,誰說得清楚。你瞧此時此刻,就是我們不曾經歷過的。”

李恪點頭,道:“是呢。從前,我們從不曾離得這樣近,這樣秉燭暢談,還能吃到你親手做的菜。只是若可以,我不想走那條艱難的路。”

“我亦不希望你走那條路,若可以的話。”江承紫依舊笑,再度覺得命運真是玄妙,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穿越了前年的時光,相識相戀,並肩而行。

火鍋氤氳着熱氣,江承紫將火關得小一些,又放了一些容易燙熟的菜入鍋,才終於忍不住問:“可知來者何人?”

“還能有誰,不就那一家的么。”李恪語氣不屑。

原來果真是長孫一族!

“來的是何人?”江承紫又問。

“長孫沖。”李恪回答。

“他——”江承紫對此人知之甚少。只知曉他後來成了駙馬,與公主鶼鰈情深,在政治上倒沒有什麼建樹,就是那支離破碎的夢裡也沒有他什麼事。

李恪稍稍坐正身體,道:“你別小瞧了他,他是長孫無忌的長子。長孫無忌要求他克己、低調,不可露鋒芒。因此,在外人瞧來,似乎平庸無能。實際上——,呵,是一頭隨時能將人撕碎的惡狼。那一世——”

李恪停了停,才繼續說:“那一世,高陽謀反,事實上長孫無忌正在外視察,當機立斷將我拖入戰局,一勞永逸之人就是他。”

江承紫蹙了眉,暗想歷史總是表象,不是局中之人永遠不知真相。

“上一世,你我都小瞧了他。若說長孫無忌下手時還會考慮國家前途,那長孫沖做事便只考慮關隴新貴的世家利益。”李恪搖搖頭。

江承紫垂眸,靠在軟墊上,想或者上一世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大唐,高陽謀反,他被拖入戰局,最終慘死於三月長安,從來以為是長孫無忌的手筆,不曾想卻是那人畜無害的長孫沖。不過,後來的歷史記載,幾年後,武則天滅了長孫一門,這長孫沖似乎只是流放。

“後來,長孫一門到底還是被滅了。”她說。

“父親處心積慮,為老九苦心布置,世家滅門只是早晚的事。”李恪平靜地說。

“可惜你外公當年沒沉住氣,否則,也為兒孫謀劃,怕天下不會大亂,隋朝也不會短短數年。”江承紫搖搖頭。

李恪只是笑了笑,說:“各大世家想做什麼,我父親知道得一清二楚。上一世,弘農楊氏安插兩枚棋子,分別在朝堂與後宮。你是朝堂那一枚,而後宮的那枚則是心狠手辣的武氏丫頭。”

“你是說武媚吧。昔年,我父親亦說過,別看女皇如何風光,不過也是背後勢力角逐加上她的機遇所造就。”江承紫想起前世里與父親為數不多的談話。

其實那時很奇怪,父女倆見面,基本都是圍繞唐朝歷史在展開,若是不談論歷史,父女倆就沒有別的話可說,沉默得讓人尷尬。

李恪點頭,說:“就是她。當年,你意外身隕,我日漸消沉。弘農楊氏就全力扶持那丫頭。不過,換句話說,若沒有父親和老九的默許,她早在進宮不久就會被滅掉。她能活得風生水起,不僅僅是弘農楊氏的棋子,更是父親贈予老九的利劍。只是父親到底忘記了,人又怎麼可能僅僅是棋子呢。”

李恪說到後來,臉上滿是嘲諷,曾是父親一手策劃的“唐三代後,武代李興”的預言,竟然一語成讖。當然他所知道的後來的歷史走向,是前不久,兩人閑聊時,他所得到到。

當時,他知道武則天後來稱帝,滿臉訝異:“沒想到那丫頭真狠毒如斯,老九居然沒能鎮住。”

這會兒,換江承紫訝異了。她從不曾認為“武代李興”的預言跟李家人有什麼關係。如今,卻聽李恪說這一切不過是李世民策劃。

江承紫兀自喝了一杯壓壓驚,才問:“你的意思是說,你父親與老九都知曉那姓武的丫頭背後是弘農楊氏,並知曉她是弘農楊氏安插在後宮的一枚棋子?而當年那個預言,也是你父親安排的?”

李恪點點頭,微微眯眼,說:“我父親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厲害。”

江承紫點頭贊同:“這我知道。我還知道他比你我想象的更狠戾。”

“他一直拿舊貴族來制衡新貴族。兩虎相爭,兩虎皆傷,到時候獵人才好下手一鍋端。何況,他有意無意給予了弘農楊氏希望。”李恪說到這裡,沉默了下來,連連斟飲了三杯。

江承紫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便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坐着。

“因為我在,因為他的話,因為你的才能——”他說到這裡,便抬眸怔怔地瞧着江承紫,臉上浮出頹敗的悲傷。

“怎麼了?”她輕聲問。

“因為我,因為你的才能,因為他有意無意說我類他,可立為太子。這些信息讓弘農楊氏那幫子眼皮子淺薄的人似乎看到我可以上位,舊貴族可以成為新帝功臣的希望,因此,舊貴族更加瘋狂。呵,我的父親是真正厲害得緊的人。”李恪盡量平緩語氣,卻還是流露出巨大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