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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院落,各房都站立盛大的日光里,揮汗如雨。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床上,頭頂撐着大傘,丫鬟們在為她扇着扇子。她正閉目養神,而院落的空地上,正跪着三房的夫人、姨娘。在更遠的照壁前,幾名兇悍魁梧的小廝還拿着棍棒站得筆直,在照壁之前,還有幾個被杖斃了的婆子,血流了一地。

那幾個婆子就是昨晚的肇事者,在楊宏的院子里外傳遞物品之人。早上,蕭玲玲來老夫人這裡哭鬧一番,求着做主,便將這幾個婆子送了過來。

老夫人打發走蕭玲玲,便沒如同平常那樣去練武,而是吩咐人通知各房老爺夫人以及祖宅執事都到院里來集合,她要清理門戶。

是的,她要做最後一搏,讓這些對她虎視眈眈的牛鬼蛇神看看,她蕭錦瑟只要沒有死,這一方天地就還是她的,她還是這裡的王。

她可以意識到自己老去,她可以詢問一個黃毛丫鬟楊氏的出路,但這絕不意味着別人可以動她的東西,逼迫她。

她蕭錦瑟不願意的事,誰也不能逼迫;她蕭錦瑟不願意拿出來的東西,誰也別想搶走。

命人打掃院子,搬了坐床到院落里的椿樹下,且支了大傘,備了果品糕點,還泡了一壺紅茶。

說起這紅茶,正是六房去年冬日送來的,說是九姑娘跟幾十位制茶師傅一起研究的,做來做去,不過得了八斤,進貢了四斤,送了一斤給蜀王,自家留了兩斤,這另一斤就馬不停蹄送了回來孝敬老夫人。

起初,老夫人怕有詐,不敢喝,就拿來款待長老會那幾個老不死的。她也不說是六房送來的,只說是上層風雅之物,大房得的賞賜。

那幾個老不死的倒是喝得極其喜歡,老夫人也私下裡找醫者瞧過,沒啥毒物,她才放下心來,自個兒喝,再不便宜那些老不死的。

這一喝,還真覺得這紅茶是好東西。她本身胃寒,喝起來竟然暖暖的,渾身通泰。

老夫人喝了一口紅茶,端着杯子,便想:這九丫頭還真是厲害,原本粗糙得讓人覺不出風雅的物什,也被她硬生生折騰得風雅之極,偏偏討厭這丫頭的自己還這樣喜歡這紅茶。

要是她死了,這紅茶倒是沒了吧?

老夫人沉思片刻,各房就已陸陸續續到來。她端坐在坐床上,命人將幾個婆子帶上來,簡單粗暴一頓打,然後問:“誰人指示你們毒害宏郎君?”

幾個婆子呼天搶地,爭先恐後地說她們只是傳遞些許普通的物什偷偷倒賣,以及些許米面一併寄送回老家。今年大旱,老家那邊已揭不開鍋,眼看幼子就要餓死了。

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二夫人則是斟酌片刻,道:“老夫人,是有些婆子老家還有人,她們隻身在這裡做活的。”

老夫人沒說話,二夫人方才已開口,只得硬着頭皮下去:“從前,是有些下人偷偷摸摸的,主子們慈愛,就沒多計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老夫人還是沒說話,二夫人只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讓你這麼多嘴。

“卻想不到他們竟然傳遞的是毒物。”二夫人聲音小了,補充了這一句徑直退到自己的位置上,緩緩坐下。

“打。”老夫人輕飄飄一句。執法的小廝們又將那些婆子拖到照壁下,一頓打。有個身子弱的扛不住,當場就死了。

其餘的婆子已嚇得瑟縮發抖,說不出話來。

“誰人指示你們毒害主子?”老夫人又問。

幾個婆子只小聲喊了“冤枉”,再說不出其他。老夫人拈了一塊糕點緩緩吃完,又喝了一杯茶,才說:“你們且跪在這裡反思,我去換身衣裳,若還不招,仔細牽連了你們家人,畢竟謀害主子,證據確鑿,就算交給官府——”

老夫人沒再說話,施施然起身,在大丫鬟的攙扶下入了裡屋,留了各房坐在烈日里曬着,已死了的婆子就擺在那裡,血流了一地,滿院子的血腥。

楊王氏皺了皺眉,略轉頭瞧着楊舒越輕笑:“讓滿院的人曬着,明面上是立威。實際上,她害怕了吧?”

“瞧着便是,今日沒你我什麼事。”楊舒越低聲說。

楊王氏喝了丫鬟手裡捧着的茶,遞給楊舒越一個香袋說:“這血腥味甚為討厭,六郎拿着這梔子花香袋吧。”

楊舒越接過香袋,低聲嘆息說:“我們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給孩子們交代,就怕孩子們着急。”

“六郎不必擔憂。如玉聽弟弟妹妹的,阿芝與清讓都有主見。”楊王氏說。

楊舒越又嘆息說:“我就是擔心孩子們太有主見,做了什麼,落了把柄,讓老狐狸做文章。”

楊王氏一怔,瞧了瞧屏風那邊,想起王氏一族的恩怨,想起自己在這院落里見到的一切,想到自己的小姑姑。那蕭錦瑟還真不僅僅是老狐狸,更是豺狼虎豹呀。

想到這裡,她一顆心倒是懸起來,仔仔細細地想:今日這一場會,莫不是老狐狸對付六房的圈套,阿芝畢竟年幼啊。

“要不,想辦法讓車虎回去一趟?”楊舒越看到楊王氏的臉色,更是擔心。

楊王氏搖搖頭,道:“這節骨眼,還是不要輕易走動。阿芝,應該有分寸。”

“阿寧,你不知,昨日阿芝與老夫人說的是什麼。分家、退出世家聯盟,與我六房結盟,且不論她這話狂妄與否。單單就她提出的方案,那是動搖老狐狸根本利益的事,老狐狸豈能善罷甘休。”楊舒越眉頭蹙起,愁雲密布。

昨晚,楊清讓憂心忡忡地來書房找他,與他說起阿芝給老夫人的建議。

“父親,阿芝太亂來了。”楊清讓說完之後,加了這一句。

楊舒越沒說話,只瞧着院落里秀紅帶着幼子在牙牙學步。相處了一年多,他還是看不透小女兒,或者正是因為他沒有盡到父親則責任,沒有這樣看着她牙牙學步,自己才不了解她,跟她素來不太親近吧?

“父親!”楊清讓看他沒反應,着急起來,“你倒是想想對策啊?我六房如今根基未穩,若是貿然觸及老夫人一夥的根本利益,他們狗急跳牆,手段可是下作得很。”

楊舒越看着自己的長子,昔年離開的時候,才三歲多一點,小不點一樣。如今,已是少年人,謀略得當。

他輕嘆一聲,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切莫去怪阿芝。我瞧阿芝也明白其中道理,或者她看到的比我們看到的更遠。”

楊清讓點頭不語。事實上,他也同意父親的說法,這一年多來,每次行事,阿芝總是能夠看到他們所看不到的地方。

“阿芝未必不明白其中風險,或者,她看到了我們不曾看到的遠處。”楊王氏想了想,有點半安慰自己的夫君似的。

楊舒越訝然,自己的夫人也這樣認為。楊王氏說出這一句話後,忽然想起這一年多來,可不就是這樣啊:每次,他們覺得兇險萬分,阿芝卻談笑風生之間,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