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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行了走”瑾梅在心裡煩躁的念叨,“女大十八變,樣貌變了,性情也變了,越大越倒着往回過。”

凌菲接到電話趕回家來,和送子姑姑在房裡反覆回憶,確認送子姑姑是林家大太太的女兒,是梓慕的姐姐,兩人本一見如故,現今發現是親戚,忍不住抱頭哭笑傾訴。凌菲問送子姑姑日後的打算,送子姑姑想立刻趕往北方去見母親,被凌菲勸說住,北方正值硝煙戰火,魯莽尋親實屬危險,不如在周家小住些時日等待時局穩定,同時避避風頭,她從魏富家逃出來,保不準魏富覓到蛛絲馬跡,這幾天正在南京城裡大肆搜找她呢。

送子姑姑仍有猶豫,凌菲想她是擔心給自己添麻煩,於是主動向她講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談到名下有個綢廠,希望送子姑姑留下來幫忙打理,送子姑姑見凌菲言之有理,又能助凌菲一臂之力,終於答應住在周家。她們商量着給送子姑姑娶個名字,送子姑姑稱既然她的生母叫別木琉,她今後自稱木琉好了,以表對母親的思念之情。

一席話談到傍晚四點多鐘,天上忽然炸響了雷,落下傾盆大雨。凌菲撐着油紙傘穿過走廊,去書房告知憶祖留下木琉的打算,憶祖爽快的答應了,她又獨自去找管家給木琉收拾屋子,霧蒙蒙的雨點掩蓋了香樟樹下濕滑的青苔,腳下一沒留神,狠狠的摔到地上,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

直到一個從此路過的傭人發現她,喊來其他的男佣,將全身濕透,淋雨良久的凌菲抬進屋子,再連忙差人去請王大夫。茯苓和木琉手忙腳亂的給凌菲換衣服,擦乾頭髮上的雨水,候在床邊上焦急的等待。

雨越下越大,如東海里的蓄水從天空翻過,雷鳴、閃電交替在窗戶影里登場,王大夫半天沒到,滬森卻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他沒有打傘,雨滴從額頭上不斷往下滾淌,愁容滿布,嘴唇顫動,直奔凌菲的床前,留下一排濕漉漉的腳印。

凌菲躺着無法動彈,側臉向他道:“你怎麼來了”

滬森道:“我辦完事就去銀行換了些美金,法幣每天都在貶值,不如美金保險,這些錢給你,你存着急用。”

他把錢塞到凌菲的枕頭底下,凌菲道:“我怎麼能花你的錢,我現在不缺錢,你拿走吧。”

滬森道:“不要再講這些了,陳鑫向你提出加錢,這事你不該瞞我。”

凌菲的目光從茯苓的臉上掃過,茯苓那不善撒謊的眼睛低低的垂了下去。

凌菲道:“日後我還你,你忙去吧,我不打緊的,骨折算不上傷,等王大夫來了,塗點治跌打損傷的藥膏,明天就好了。”

滬森心疼的道:“聽誰講的,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勿要大意。”

木琉很是愧疚,“周少爺,這事全怪我,要不是為我忙前忙後,大小姐哪需到雨地里去。”

滬森望了望這張新面孔,凌菲道:“她叫木琉,是梓慕的姐姐,小時候被人拐賣到南京,老天爺開眼,讓我們見上了面。”

滬森忙道:“是大姐啊,既然找到了家人,就在家裡安心住着吧。”他示意茯苓給他搬了張椅子,茯苓乖巧,搬來的椅子妥妥的放在他站着的地方,滬森踏實的坐下了,凌菲把臉朝里,閉眼休息。

他就那樣一直無言的坐着,很快椅子下方潮濕一片。茯苓道:“大少爺,你的衣服和鞋子脫下來,怕是能擰出幾斤的水,你先回去換身乾衣服吧。”

滬森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任何人都不敢再來提醒他,並且打擾凌菲的小憩。不一會兒,凌菲閃動的睫毛根根平靜,睡的沉沉香,甚至響起輕微的鼾聲。

滬森感覺不對勁,輕聲的問茯苓:“大小姐昨晚幹什麼去了幾點睡覺的”

“她”,茯苓頓了頓,方才道:“小姐昨晚吃了飯就去學校,說有急事,半夜才回來。”

“你知道是什麼急事嗎”

“說是在辦,辦報紙”,說完,茯苓一跺腳,“大少爺,以後有事你直接問大小姐吧,我心裡老有負罪感,指不定哪天大小姐生氣了,把我趕出家門。”

滬森笑着道:“茯苓,你主子不用你了,我給你發月錢”,他背過臉去即不笑了,神情異常的凝重。起身細心的把絲棉被掖好,吩咐道:“去灌個湯婆子。”

茯苓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欣喜的道:“大少爺,王大夫來了。”

王大夫走的匆忙,一雙簇新的皮鞋被雨水糟蹋的皺巴巴的,滬森幫他卸下藥箱,茯苓端來茶水,但王大夫的絲瓜臉始終拉的很長。滬森料想他定是心疼皮鞋,他這樣的老學究,西裝上有一絲褶子都不會上身的。因為擔心他三心二意誤了凌菲的病情,滬森道:“王大夫,你這皮鞋式樣雖好看,但鞋底不結實,在水裡一泡就毀了,明天我送你一雙質量更好的。”

被看穿心事的王大夫,在厚鏡片後面的雙眼灼灼放光,笑說一句,“那感情好,謝謝大少爺了,先來看看扭傷的腳踝。”

茯苓和木琉欲上前幫忙,被滬森制止,他扶起凌菲,輕喚道:“凌菲,醒醒,王大夫來了。”

凌菲睡眼朦朧,努力抬起疲憊的眼皮,忽然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她沒有防備的大叫一聲,撲倒在滬森懷裡,滬森緊緊的將她摟住,心疼的拍着她的背,“別怕,我在呢,我在這呢。”

王大夫道:“好了,放寬心,剩下的就靠靜養了。”對於這番曖昧的場景,他有心,抑或無意的添了句,“你們兄妹感情的確是好啊,大少爺,別忘了送我的鞋。”

滬森道:“說話算數,對了,大小姐能不能參加這個月底的舞會”

王大夫道:“那要看跟誰跳舞了。”

滬森笑笑,“盡情的欺負我吧,你的意思是可以了。”

王大夫道:“咦,我是看着你長大的,調侃兩句就不高興了,我承諾過的事,豈有變卦的道理。”他俯在滬森耳邊呢喃,“勸勸少奶奶,別讓人給我送信了,這個大小姐怎麼說也是周先生的親生女兒,非逼我做些喪盡天良的事,情何以堪吶。”

滬森鎮定的道:“這話你怎麼不去告訴太太。”

王大夫哼了幾哼,刷刷寫下一道方子,朝滬森翻了個白眼,甩手而去。

木琉和茯苓被王大夫滑稽的舉動逗樂了,木琉道:“大少爺的心細到針眼裡去了,對待大小姐,真是萬事周全。”

茯苓遞上湯婆子,自豪的道:“當然了,大少爺對大小姐特別特別的好。”

凌菲在滬森的臂彎里喘不過氣來,她的臉紅如秋日裡的柿子,他的懷抱里沒有令她舒適的自然和安全感,有的只是緊張和苦澀。三番五次的,不論精心還是偶然,他的重情痴心讓她覺得越來越承受不起,忽然開始想,大概他們想要她再次嫁人的籌劃是正確的。想着想着,整個身子仿似跌到深谷里,她剋制不住的思念起林梓慕,藉著腳踝殘餘疼痛的幌子,大把大把的淚珠四散滾落。

三日後的正午,從淑慧的房裡傳來凄厲的尖叫,劃破了江南陰雨蒙蒙的寒冷長空。臘梅花香的醉心,主子們和閑靜的丫鬟們捂在暖洋洋的被窩裡補充一天的陽氣,墨茹睡的正濃,猛然驚醒,乾咳了幾聲,蹙眉問道:“淑慧,她又怎麼了”

熙萍道:“太太,我這就去看看。”

話語未落,小桃“啪”的推開門衝進來,“撲通”跪到地上,“太太,大事不好了,少奶奶喊肚子痛,在出血,出血了”

“什麼”墨茹一把掀開被子,只覺天旋地轉,伸出顫巍巍的手,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快,把我的夾襖拿來,快”

穿好衣服,熙萍又幫她套上晚霞紫滾金邊繡花鞋,攙着她往淑慧房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趕去。小桃忐忑不安的緊跟其後,毛躁的髮絲在冰冷的空氣中張牙舞爪,沒能好生休息的小月子,導致她面若黃土,顴骨高聳,戳到眼窩處,遠遠的看,像一隻鼓着泡泡眼的黃色金魚。

茯苓在走廊里撞見行色慌張的她們,行禮道:“太太。”

墨茹的目光里似乎並沒顧及到她,熙萍應付的點了下頭,小桃卻意外的朝她抿嘴輕笑,像是鱷魚的眼淚,有同樣憐憫的效果。

茯苓不去在意,她是應凌菲的要求到院子里摘枝梅花的。可過了沒多久,消息便傳到凌菲這裡,大少奶奶快要生了凌菲放下畫筆,立即帶着茯苓和熙萍前往探一究竟。

她們到的時候,一大家子濟濟在門外,褲腳濕了泥巴,個個神情緊張,加上撐傘的小子丫鬟們,十幾號人亂成了一團粥。滬森站在最外層,他朝凌菲看,凌菲趕忙上前道:“出什麼事了”

滬森道:“你的腳傷未好,過來幹什麼”

凌菲道:“我不要緊,少奶奶出什麼事了”

滬森搖頭,“好好的,突然見了紅,許是孩子在裡面待不住了,想早點出來見見這個大千世界。”

凌菲驚訝的“啊”了一聲,也跟着着急起來,她掰着手指頭嘀咕道:“八個多月”,眉心不禁皺起。

“是啊,八個多月”,滬森的口氣里滿是焦灼和悲傷,“是否能活下去,就看這孩子的福命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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