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北方的節日里,社火味濃重,只要梓慕帶凌菲出家門,走到哪都能碰到舞獅舞龍,踩高蹺和扭秧歌的。

凌菲說:“以前沒覺着過年熱鬧好玩,今年的年過的倒真是暢快淋漓呢。”

事實上,是有好幾年沒有紅火興辦過社火了,但凌菲的感覺並不是因為這些客觀的變化,而是來源於她日益歡快的情緒。梓慕變着花樣陪她玩,跳舞,喝啤酒,看電影,抑或去鄉下吃羊肉,哈哈的笑鬧一番,不經意間一天就過去了。

大年初五,凌菲和沂銘、靜影在家裡喝紅酒玩紙牌,賢瑛、朱太太、馬太太,還有靜影的母親秀琴在一旁打麻將。秀琴是在鄉下長大的女人,辛閔發跡前,她在鄉下還種着五畝莊稼,洗衣服刷馬桶之類的粗活並不少干,一雙小麥色的手上像老樹皮的紋路,密密麻麻的爬滿了皺紋,跟另三雙養尊處優的手一相比,自是難堪和醜陋的。

為了今天來沂家打麻將,秀琴特地提早做了一件高領長袖的寶藍色燈芯絨暗花旗袍,下面是透着肉的水晶玻璃襪,搭配白色高跟鞋。靜影跟她講,像沂家這樣的大戶人家,暖氣開的很足,一個冬天要花掉幾萬塊錢在取暖上,就算穿着夏日裡的汗衫,待在屋子裡也是不會冷的。

但秀琴還是感覺腿下絲絲的涼意,哪都不自在,嗓子也冷的疼了起來,大過年的這純粹是活受罪。但看其她太太們的衣着都不分季節,怎麼好看怎麼穿,朱太太還穿着桑蠶絲的繡花旗袍,也沒聽她叫冷。

秀琴不自覺的端坐了身體,輕輕在喉嚨口咳嗽了幾聲。趁洗麻將牌的功夫,扭眼注視了靜影一會,她正依偎在沂銘身旁,笑的像朵盛開的花,秀琴已心滿意足。為了她的寶貝女兒能躋身上流社會,別說讓她學一些無用的規矩,就算喊她去赴湯蹈火,她也不會吭一聲的。

一桌大人,一桌小人,正玩的不亦樂乎,吳姨領着一個陌生的小姑娘走了進來,對賢瑛說道:“太太,這是林少爺送來伺候小姐的。”

賢瑛嚼着檳榔,手裡碼着麻將牌,在小姑娘臉上掃射了一圈,回道:“知道了,讓小姐看看吧。”賢瑛對梓慕和凌菲之間你儂我儂的恩愛是不大關心的,她只在乎林家會下怎樣的聘禮,若有稀世珍寶之類的,好截下來,給沂銘留着。

凌菲認真的認了認這位姑娘,看梓慕的用意,她該是林家的丫鬟了。小姑娘約莫十五六歲,長的挺清秀,兩根粗長的辮子垂在腰間,穿着夾棉陰丹士林藍布盤扣上衣和玄色的百褶長裙,藍布上衣已洗的顏色斑駁,厚厚的白襪子里是一雙在不安的移動的腳,完全一副窮學生的裝扮。

靜影偷偷的笑了笑,這樣的穿着在她看來,土的掉渣。餘光瞥見小姐在譏笑她,那雙像是黑琉璃嵌在白棋子上的眼睛低垂的越發厲害。

“叫什麼名字”凌菲對她印象不賴。

“我叫茯苓。”小姑娘局促的說道。

“怎麼取了一味草藥的名字真好玩。”靜影自認很淑女的撲哧一聲笑了,卻不見沂銘從骨子裡滲出來的厭惡。

“因為我出生的時候,家裡種植的茯苓遭到白蟻蟲害,導致全家人忍飢挨餓了一年。家父希望我的出生能帶來好運,於是給我取了這麼個名字。”茯苓口齒清晰的解釋道。

“名字很好聽,名如其人,茯苓是仙草,我想你來服侍這位沂小姐,等於日日喂她吃仙丹了。”沂銘打趣道,他實在看不慣靜影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樣子。

這位話語不多的才是沂小姐,茯苓卸下鬆緊的肩膀,她錯把尖酸的靜影當成凌菲了。她的眼珠在凌菲身上溜轉着,這位小姐是屋裡最嬌艷的,只撲了點粉,卻更凸顯出生來的美貌,她一開口,便是好看的牙齒和酒窩。

凌菲放下手裡的紙牌,迎上茯苓的眼神說道:“我帶茯苓去換身衣服,不然我總覺着是我的學生站在一邊呢。”

待她們走了十幾步遠,朱太太冷笑道:“你們也瞧見林家的丫鬟了,心思不放在服侍主子上,倒裝成清純的中學生來妖禍男人,嘖嘖嘖,什麼人家出來什麼樣的丫鬟。”

賢瑛面無表情,朱家和林家是親家,朱太太是林梓慕的姐姐林梓蕊的婆婆,她一個好佔人便宜的女人,逢上了林太太這盞不省油的燈,准沒撈到什麼好處,在口頭上耍耍威風。

見沒人理她,朱太太又說道:“去年夏天的時候,林家的一個丫鬟懷孕了,躲到鄉下生了個男娃,抱回來認父親,你們猜怎麼著,她都說不清這孩子是那個男佣的。說不定”朱太太欲講說不定這孩子是林家少爺的,但一想到林家少爺正和沂小姐在戀愛,便閉上了嘴。

馬太太笑笑說:“這丫鬟和男佣的事,哪家還不一樣,發現一個趕出去一個就是了,這年頭,窮人家的孩子滿大街都是,不愁找不到潔身自好又利索勤快的。”

馬太太這般說是在給賢瑛面子,賢瑛卻始終沒有吭一聲,徑自打着手裡的麻將牌。凌菲嫁到林家是吃苦還是享福,從此與沂家無關,潑出去的水,就自個認命吧,她巴不得林太太虐待刁難凌菲,那是凌菲命里該有的報應。

“以前念過書嗎”凌菲邊走邊問茯苓。

“小姐,我念過書,念到中學一年級。”

“那怎麼不繼續念下去,卻要出來做人家的丫鬟”

“老家的房子沒了,也沒有地種,我們一家在城裡租了房子,母親生着腎病,父親在做長工,賺的錢都不夠給母親看病。沒有閑錢供我讀書了,再說讀書也是沒用的。”

雖說在敘說自家悲慘的生活,但話語里沒有博得凌菲同情的意思。凌菲回頭看了看她,一副倔強不服輸的表情,很像自己年少的時候。

走進凌菲的房間,她打開一面的衣櫥,說:“這是我和你差不多大時候穿的衣服,吳姨捨不得扔,就一直放在這裡了,你挑幾件換了去,別再穿着學生制服了。”

“小姐,我不是有意穿成這樣的,我只有這一套衣服,在林府伺候林少爺才一個月,還沒輪上給丫鬟們做新衣,林少爺就讓我到這來了。”茯苓說道。

“那林少爺為何讓你過來”

“林少爺說我念過書,記性好,他讓我觀察並記下林先生和林太太的生活習慣,以免小姐過去時,到了一個生地因不熟悉而心生不快。又說小姐身邊沒有貼己的丫鬟,我讀過書,和小姐聊得上話,到時你們成親了,我做陪侍的丫鬟跟過去,小姐也不會太孤單了。”

“他果真是如此說的”凌菲笑問道。

茯苓回應,“是的,小姐,我不騙你,林少爺是位慷慨有心的人,他說我若肯過來服侍小姐,他再多開我一千塊的月錢。”

凌菲便不再問,將衣櫥里她覺着不錯的衣裳拿出來,說:“你來挑挑”,又遞給茯苓一盒首飾,“這是我之前戴的花哨幼稚之物,你拿去戴。”

茯苓打開盒子一看,多是精巧的粉色珠飾,年紀小又沒見過世面,脫口而出道:“好漂亮的項鏈,我哪捨得戴,若能換成錢給我母親治病就好了。”

吳姨訓斥道:“你小腦袋瓜子里想什麼呢,小姐送你的東西,怎麼能拿去換錢。”

凌菲替她解圍,“吳姨你別把她嚇到了,她是一個本分的姑娘,不會說漂亮的話,油嘴滑舌的我還不喜歡呢。來,茯苓,把這件衣服和褲子換上,再把首飾戴上,你這個年紀,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光,不要浪費了。”

茯苓摸着細膩平滑的綢緞,一本正經的問:“這麼好的衣服,我一個丫鬟穿合適嗎”

凌菲和吳姨笑起來,吳姨說:“小姐說合適就合適,別磨蹭了,快換上吧。”

凌菲又從包里掏出一萬元法幣,塞到茯苓手裡,“還有這錢,抽空帶回家給你媽媽買葯。”

茯苓哪經歷過這般寵愛,撲通一聲給凌菲跪下了,說:“小姐,我的命從今以後就是小姐的了,小姐什麼時候想要,儘管哪去。”

她跪着說話也是傲骨錚錚的口氣,凌菲扶她起來,笑着說:“我要你的命幹什麼,你是梓慕送給我的,我得好好愛護你。還有,你以後跟在我身邊,別整天一口一個小姐的叫,我聽着不舒服。就我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你叫我姐姐吧,我看我們很投緣,我把你當妹妹了。”

茯苓被嚇住了,拿眼盯着吳姨。

吳姨說道:“茯苓,小姐和林少爺一樣,是心善的人,你碰上好人家要知恩圖報,凡是看到有誰欺負小姐的,你要衝上前去保護她。”

“吳姨,你放心吧,茯苓年少無知,但該為小姐做什麼,該聽誰的話,我還是清楚的。”茯苓因感動有一絲哭腔,卻沒有落下半滴淚,大概苦難早將這個小姑娘的眼淚耗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