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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徵安穩的坐在馬上,饒有興趣的打量着晉陽那高大的城樓。

和每一個新來晉地的人都差不多,這裡的安穩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長安其實也很穩定,而有着眾多關西門閥聚集的長安城能安定如斯,能夠做到這一點是非常不容易的。

可那也只是西京一地,李淵南下時,關西的戰亂便來到了巔峰時期,之後迅速平定了下來,然而到了魏徵隨李密降唐的時候,關西亂事又有所抬頭。

無他,只因西北薛舉相攻甚急,加上晉陽失陷,都讓關西人心漸亂。

時至今日,薛舉父子敗亡,李定安割據晉地……好像籠罩在關西地面上的陰霾又厚重了許多。

反觀晉地,一路走來,魏徵敏銳的發現,這裡好像已經出現了幾許恢復的模樣,黃河邊上還有着廝殺聲傳來,可到了絳郡,除了道路之上還有許多運糧車隊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平靜。

田壟間漸顯金黃,在其中勞作的農人期待着收穫,官吏們一片忙碌,卻又有條理可循,這一切,其實都昭示着一點,那就是他們自覺正在遠離戰亂,能安下心來做些別的事情了。

實際上,魏徵的感覺和之前那些來到晉地的各方使者一樣,都為這裡所展現出來的生機所觸動。

從大業八年山東亂起到現在,已經過去將近十個年頭,天下一片狼藉,從河北去到河南,又到關西的魏徵,幾乎整個見證了隋末北方戰亂的起始和過程。

如今年歲不大的魏徵多少有點心灰意懶,不受重用,也看不到戰亂平息的徵兆,和那些自負才能,想要趁此時機一展生平抱負的人不一樣,這種“波瀾壯闊”的世道,讓魏徵感到很難受。

魏徵膽子不大,所以很迅速的接受了自己被俘的事實,而一路走來,他可以很明確的知道,自己喜歡這裡。

他們這一行人走的很慢,押送他們的軍卒將領們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魏徵知道,他們在惦記着南邊的戰事呢。

前日晚間,他們宿在介休,即便前途未卜,魏徵還是睡的很香,可周圍響起的歡呼聲還是將他弄醒了過來,晉軍大勝,已然過河的消息終於來到了介休。

對於這個,魏徵不怎麼感興趣,可心底里,他還是希望晉軍能贏上這一場,因為如果是唐軍勝了,那麼晉地的局面會變得比較險惡,他不希望這裡的安寧被打破。

嗯,在河南走了一遭的他,忠誠度確實有點問題,這還沒怎麼著呢,就已經把上個東家給扔到一邊去了。

得到好消息的最為直接的後果就是,行進的速度加快了起來,魏徵的屁股便也受了些折磨,他感覺,晉地的戰馬和晉人有些類似,都要比南邊那些暴躁許多,很不好控制。

晉陽城肯定不比長安繁華,可進出城門的人還是很多,而且“從容悠閑”的讓人羨慕,就像魏徵羨慕他身邊這位一樣。

自從和魏徵一道被綁送過河,阿史那大奈就過起了吃飽了喝,喝足了睡的頹廢生活,這個突厥人現在正醉醺醺的騎在馬上,在看到晉陽城的時候,嘰里咕嚕的也不知說了些什麼,之後就再沒了動靜。

魏徵感覺這個傢伙個子突然變得更矮了,樣子也更加醜陋,整個人都好像在馬上縮成了一團。

魏徵在心裡嘀咕,咱們又非是只有死路一條,弄出這般模樣來作甚……是在嚇唬於俺嗎?真是醜人多怪。

說起來,兩人也勉強算是共過一次患難,又一道被送來晉陽,本應相互安慰一下,可一路走過來,日子不算短,竟然沒說過幾次話,也算是比較奇怪的一件事了。

城門口有軍卒在等着,簡單的進行了交接,那些護送了他們一路的軍卒便徑自他去,換了一撥人陪着他們兩個入城。

領頭的這位是漢王府司馬張亮,見了魏徵就笑,“一別多年,哥哥,嘿嘿……可還安好?”

故人相見,魏徵頗多歡喜,當然了,他和張亮兩人其實算不上什麼故舊,以前在河南的時候也只能說是認識,並無多少交集。

再者說了,張亮只是一個農夫,行事又偏於兇殘歹毒,和魏徵天然就不是一路人,見了面肯定是話不投機,相見爭如不見那種。

可兩人在晉陽重逢於一處,魏徵卻是由衷感到幾分慶幸,徐世績,張亮都在晉地任職,對他之後是很有幫助的。

魏徵打起精神,立即打開了敘舊模式,在馬上抱拳道:“一別經年,世道多變,竟還能於此處見到賢弟,萬幸萬幸啊。”

張亮大笑,“前些時徐懋公送來信時俺還不信,今日見了哥哥當面,才知那廝沒有騙俺,走,先送哥哥入城安頓,等一切妥當,再把盞為哥哥壓驚洗塵。”

“使不得使不得啊,被俘之人……賢弟還是莫要這般相待,以免留人話柄,那可就是為兄的罪過了。”

“什麼被俘之人?哥哥且放寬心……”說到這裡,張亮湊到魏徵身邊,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道:“你與大王有舊,只是莫要把脖子往刀口去湊,便能無事,如今晉陽官衙初設,缺職多的不得了,以哥哥之才,連魏公都有所稱許,弄個一官半職費得什麼事了?”

魏徵本就有所預料,此時更是心安了幾分,卻還是謹慎試探道:“多謝賢弟好言相慰,可為兄和賢弟等不同,到底是被俘至此,哪有那般輕易便能……”

張亮自然是心裡有底,不然的話,以他的為人又怎麼會一見魏徵就這般熱情?在他眼中,其實即便沒有徐世績傳回的信,魏徵魏玄成也屬可交之人。

而今時今日,漢王府司馬張亮想要結交的人物,也已很少有人能夠拒絕於他,更不需那麼小心翼翼的和人鬥心眼了。

魏徵的低姿態其實也證明了這一點,稱兄道弟可是河南人物相交的既有節奏呢。

“哥哥還信不過小弟?這地界和魏公那會兒是真不一樣,漢王仁德,這城中你無論得罪了誰,也不用擔心稀里糊塗丟了腦袋,而只要有所才幹,也不愁沒有用武之地。”

好吧,就算魏徵分外喜歡這裡安定平和的氛圍,可張亮所說他是不信的,李定安自起兵以來,殺人無算,估計魏公都要膛乎其後,外間傳聞或有誇大,卻從來沒有人說李定安仁德的。

此時魏徵心裡不由暗道,你這定心丸捏的太瓷實了些,吃的俺很難受呢。

從河南出來的人都比較多疑,尤其是碰到同類的時候,一句話,已是讓魏徵心腸百轉,開始琢磨起張亮那句話說的是真那句話又是假的了。

兩個人一邊前行,一邊嘀嘀咕咕,有人在旁邊不滿意了,“哼,貪生怕死,無恥之徒。”

魏徵臉皮很厚,這話聽在耳朵里根本沒什麼殺傷力,只是斜着眼睛看向說話的醉貓,“魏某如何,就不勞將軍掛懷了吧?”

貪生怕死說的是魏徵,無恥之徒自然指的是張亮了,張亮臉皮比魏徵還厚,轉眼笑着看向史大奈,笑道:“這位便是阿史那將軍吧?西突厥處羅可汗的子孫……呵呵,能這般在晉陽說話的只有兩位,俺是送將軍去見哪一位好呢?”

阿史那大奈的身子明顯哆嗦了一下,哼哼兩聲,大腦袋好像折了一般垂了下去。

兩個河南人“大獲全勝”,再不理他,又湊在一處耍起了心眼兒,你一言無一語的,懷古追今,越談越是熱絡。

實際上,說的越多,張亮的話越少,話語權偏的厲害,張亮卻還不會感到無趣,所以說,和滿腹文章的魏徵相比,年輕的張亮就要相形見絀的多了。

不一時,漢王府高大的門戶已經出現在視線之內。

張亮又在賣好,“本來應先去吏部……可到底小弟乃漢王府司馬,先讓哥哥拜見一下王妃,之後會更好說話……”

“哦?這話怎麼講?”魏徵愣了愣,臉色稍變。

這可不怪他多疑,換做什麼時節,哪個地方,私下裡去見女主人,都不會是一件正人應為之事。

尤其是在官場之上,更是有所忌諱,此時魏徵心說,不會是你看俺不順眼,想要借他人之手殺了俺吧?

嗯,這很符合李密那會兒的風氣。

張亮有些無趣,你這膽小如鼠的模樣,瞧着真替咱們河南豪傑丟人,可嘴上還是道着,“王妃氣度恢弘,向得眾人敬服,哥哥若是……也罷,俺這就送哥哥去吏部如何?”

最終,還是魏徵硬着頭皮踏上了漢王府的門檻,人在愛眼下不得不低頭嘛。

穿門過戶,走了許久,遇到了很多人,大部分人都要向張亮行禮問好,不過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人路過,張亮也要陪上笑臉。

這無疑是個等級森嚴的地方,和長安中的諸王府邸沒什麼兩樣,區別之處只在於,這裡已經帶出了一絲絲一縷縷的金黃之氣罷了。

一道高大的圍牆出現在面前,大門敞開着,一個提着跟棍子的少女在那裡來回打轉兒,很無聊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