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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司錦的思緒攸忽飄回到了十七年前,父親在莫名其妙的離家半月之後,渾身是血的冒着雨夜衝進了家門。他的懷裡抱着一個大約三歲的幼兒,雙目如漆,白皙可愛,靈動的眸子轉動着左右瞧看,渾沒有半點害怕的神色。

之後四年,身為獨女的左丘司錦多了個弟弟,名叫左丘無止,平日里藏在家裡,輕易不讓他外出玩耍,對僅有的幾個知情的王府好友,也只是說外面養的妾室生的兒子,以前生活在廣州鄉下,現在年歲漸長,膝下無兒,故接過來撫養。

這在士族間不算稀奇,所以並沒有引起別人的議論和懷疑,只是左丘司錦明白,這個弟弟來歷不明,因為她永遠忘不了父親那一身沾着血的濕透了的黑袍。

“阿姊,知其白而守其黑作何解?今日先生教的,我沒聽明白……”

“知曉明亮的地方,卻敢於守在黑暗之中,比如你,心裡其實聰明,卻總是表現的愚鈍,這就是知其白而守其黑,大智若愚,和光同塵!”

“原來是這樣解的,我還以為知白守黑,是因為我長的白皙,而阿姊生的黑些,所以要我知道自己的責任,永遠守護阿姊呢……”

“噗,誰要你守黑?你自個守白去吧……”

“那……我就起個別名,叫左丘守白!”

左丘守白?當年說笑時的諢號,會是無止嗎?

左丘司錦深恨自己沒有看好弟弟,讓他七歲那年從後門偷偷溜出去突然失蹤,從此再無音訊。父親沒日夜的尋了足足三個月,最後無奈放棄,卻並沒有因此責罰她,只是撫摸着她的頭髮說了句“生死有命”,而後再沒提起過左丘無止這個名字。

“郎君,你猜的不錯,我確實認識一個叫左丘守白的人,可我不敢確定朝廷的使者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必須親眼見到他才能作數!”

徐佑溫聲道:“你的私事,我本不該過問,只是現在牽扯到朝廷和江夏王,所以冒昧問一句,你認識的那個左丘守白,到底什麼來歷?”

左丘司錦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給徐佑講了那個雨夜、那個知白守黑的兩小無猜的過往,不知不覺淚濕衣襟,黯然道:“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

徐佑默默倒了杯茶,拍了拍她的肩頭,負手走到窗前,望着明月懸空,臉色平靜如水。

江東很大,江陵很小,人與人的際遇就是如此的奇特,誰也不知道被命運之神操弄的人生會在何時從身後嚇你一跳,左丘守白若真是左丘司錦的弟弟,似乎給了他們打探朝廷底牌的機會,可反過來想,也讓他再無法完全信任左丘司錦的忠誠。

這是把雙刃劍!

等左丘司錦情緒稍微平復,送她回了房間,清明轉身關上門,低聲道:“郎君,要不要盯着左丘司錦?”

徐佑面色如常,道:“左丘司錦會為了一個失蹤多年且來歷不明的弟弟背叛待她如嫡親妹妹的臨川王嗎?我覺得不會!”

“左丘司錦對左丘守白懷有愧疚之心,這種心態極其容易被利用。如果左丘守白心機深沉,恐怕左丘司錦陷入對方的局中而不自知,那時咱們就被動了……”

“靜觀其變吧,說不定左丘守白這個名字只是巧合呢?”

徐佑並不相信人性,但他願意給人性一個機會!

接着兩天,清明早出晚歸,和冬至的人碰頭,了解王府最新的動態,可這些都是小角色,打入江陵城時間不久,接觸不到太高層次的nèimù。不過也不是毫無進展,通過府內下人們的口,得知江夏王吃飯時突然摔了碗碟,並且因為一點小事責罰了一個跟隨他多年的老奴僕。

見微知著,這些瑣事說明和朝廷使者的談判並不讓江夏王覺得愉悅,反而攪亂了心緒,遷怒於他人,變得暴躁和焦慮不安。

從行為習慣的改變,可以推斷出很多訊息,只是在情報學裡,單信息鏈的可靠性一向不怎麼樣,不說多條交叉的矩陣鏈,至少也得再有第二個信息鏈條成為佐證,才能夠以此為依據做結論。

這天夜裡,郭伏突然登門,告訴徐佑使者已經離開了王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前往檀孝祖的府邸。

徐佑問:“郭公有什麼叮囑的嗎?”

郭伏恭敬的道:“郞主說他現在被顏婉派人盯着,幫不了郎君太多的忙,只能提供點微不足道的訊息,如何應變,全憑郎君決斷。”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出門時,郞主又說,郎君定是看過《後漢書》的,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班超出使西域,途徑鄯善國留下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典故,他所面對的形勢和徐佑如今有幾分相似。按照原來的計劃,徐佑確實不排除效仿班超殺了朝廷使者,逼得江夏王別無選擇。只是此乃下下策,彼時漢國強而鄯善國弱,班超殺使不會惹來太大的麻煩,而眼下是江夏王強而臨川王弱,非萬不得不想這樣簡單粗暴。尤其左丘守白很可能是左丘司錦的弟弟,真要殺之,左丘司錦會是極大的阻礙。

等郭伏離開逆旅,徐佑讓清明和左丘司錦潛入檀府候着,尋機探查左丘守白的身份。他不能暴露會武功的秘密,而潛入檀府顯然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做到的事,所以只能讓清明和左丘司錦兩人前往。

檀府。

作為荊州都督府司馬,檀孝祖的威名響徹五溪蠻族,京城中人對他的認知太過粗淺,片面的以為他只是平蠻較為得力的戰將,殊不知當年何方明曾這樣評價檀孝祖:此子乃江東的萬里長城!

左丘守白沒有等候太久,檀孝祖穿着便服走了出來,拱拱手笑道:“處理點私事,讓尊使久候!”

換了太平時節,敢以私事讓天子欽使坐等,抄家殺頭都不為過,可現在就算明知檀孝祖故意拿捏姿態,左丘守白也只能含淚吞了這個委屈。

實力,決定一切!

寒暄過後,左丘守白懶得再兜圈子,局勢已經明朗,兩雄並立,底下人只需要表態站隊,他從袖裡掏出一份密詔遞了過去,道:“主上親手所書,願封將軍為荊州刺史,都督荊雍梁江湘五州軍務,從此親如一家,君不負恩,主不負君!”

親如一家都說的出口,可見安休明對檀孝祖志在必得,檀孝祖自然表現的感激涕零,接了詔書,道:“無功不受祿,主上如此厚愛,孝祖實在愧不敢當!”

“將軍若想立功,眼下就有份天大的功勞,只是不知將軍可願為主上分憂?”

“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好!”左丘守白唇角含笑,道:“請將軍帶兵入府,斬江夏王的首級,交於我回京復命。”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敲門聲響起,徐佑都不用問,只看左丘司錦失魂落魄的表情,就知道左丘守白果然是那個多年前失蹤不見的左丘無止。至於他怎麼成了衡陽王的心腹,那估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其實徐佑錯過了和棲墨重逢的機會,要不然他此時就該知道,所謂的另一個故事,其實是同一個故事,他也曾經直接或間接的參與過,然後在某個節點互相影響着彼此的人生……

左丘司錦坐着不動,低垂着頭,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是他!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他也從幼童長成了真正的男兒,可容貌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依稀可見小時候的樣子。特別是走路時雙肩不動,步伐如一,永遠那麼的謹慎和穩健。”

名字相同,容貌相似,習慣相近,習武之人六感六識都無比敏銳,那就是說絕不會搞錯。徐佑突然道:“你有把握從他口中打探消息嗎?”

“我……我沒有把握……”左丘司錦道:“我和無止一別多年,不敢保證他還認得我這個阿姊,還記得小時候的情誼,又是各為其主,身不由己,若冒然前去,後果難料……”

“那,若是我要殺了他呢?”

“啊?”

左丘司錦猛然抬頭,眼神里流露出的錯愕和震驚,道:“殺,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