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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日夜的權衡,青州刺史卜天終於決定歸順,徐佑的《與卜天書》並不是簡單的勸降信,在信里給了他足夠的台階和承諾。以徐佑現在的文名,這封信不久就可以傳遍天下,成為卜天的護身符,他思前想後,於清晨時分,開營門,穿青衣,捧着冠軍將軍印和關內侯印,負荊而至翠羽軍大營。

左彣迎出轅門,在卜天下跪之前扶住他的雙臂,道:“我家軍帥盼將軍如久旱盼甘霖,自今往後,當親如兄弟,共御索虜。”

“罪臣歸義來遲,深感羞愧。蒙征北將軍不棄,苦心勸誡,貽書以贈,幸而迷途知返,自今而後,甘受驅使,再無二心!”

左彣收了印綬,寬慰道:“冠軍將軍和關內侯是逆賊休明封賞的官位,我暫且收回二印,將軍仍是青州刺史,一應官吏,皆由將軍任命。不過將軍請放心,等奏報臨川王和江夏王兩位殿下,自會另有加恩,絕不會讓將軍受半點委屈。”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卜天爽快的交了印綬,和左彣把手入營,暢飲達旦。又過了十餘日,派去京口的信使回來,說江夏王薨,臨川王新亭登基,封卜天為鎮北將軍、青州刺史、招賢亭侯,受徐佑節制。

青、徐乃定!

西涼,定城迎來了最殘酷的一天。

姚吉經過多日準備,從周邊五縣徵發了數萬役夫,伐木採石,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又殺牛宰羊,重賞三軍,激勵士氣,並不惜民力,讓這些役夫在城東壘砌比城頭還高的土山,死傷了數千人,兩座土山終於壘成,於凌晨破曉開始發起總攻。

土山上的五百名弓箭手用強弓不間斷的連射,壓制住城頭的敵人。千百名敢死先登之卒架着雲梯勾住女牆,再以木幔為防禦,冒着密麻的木擂、矢石和燒得滾燙的開水,靈敏的如猿猴般攀援而上。

幾輛轒輼車也趁亂推到城牆下,蜂擁而出的兵士們拿着鐵鍤、钁、鋤順着牆根挖起了地洞。發現他們意圖的王薄枝立刻命人用陶罐灌以胡麻油,點燃後扔到車上,可轒輼車連用三層生牛皮革包裹,中間還填滿了泥土,火攻不能湊效,又用弓弩射擊,同樣傷不到分毫。不到一個時辰,他們挖到了地基,然後以木柱撐起,往裡面挖了三米左右,潑上油,點燃木柱後快速的撤離。

等木柱焚盡,轟隆聲中,城牆倒塌成斜向上的土坡,露出七八步寬的缺口。姚吉大喜,令旗一揮,等候多時的三千精銳呼嘯着沖了過去。早有準備的守軍立刻用木柵欄堵住了缺口,前後五排的長槍兵依次而立,最前排蹲在地上,長槍從柵欄下面探出,第二排略微前傾,長槍從柵欄中間探出,第三排站立着,長槍架在柵欄最上面,後面兩排持槍待命,將缺口武裝成了張開獠牙的鐵刺蝟。然後數百枚串着繩子的鐵蒺藜沿着斜坡扔了出來,踩住的人無不崴斷了腳,哀嚎着在地上翻滾,大大延緩了行軍的速度。

好不容易接近了缺口,突然從兩側冒出來許多手持勁弩的弩手,機括響動的聲音伴隨着死神的獰笑,沖在最前的人像是被迎面而來的巨錘撞擊了一樣,如同電影的慢鏡頭,人往後飛出,和前沖的同袍形成強烈的視覺對比,翻滾着跌入了飛揚的塵土裡,獃滯的眼神望着天空,抽搐幾下身子再沒了動靜。

“舉盾,舉盾!”

“沖,不要停!”

撐過兩波箭雨,左部兵已經衝到了缺口,上中下三排長槍狠狠的刺了出去,胸口和側腰頓時鑽出三個大血窟窿,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頓時斃命。隨即拔出槍尖,再次刺出,迅捷、整齊、刁鑽,顯然經過專門的針對性訓練。

但左部兵是涼國最精銳的部曲,悍不畏死,連御朵衛都無法比擬,更別說定城裡這些兵卒。一個左部兵的腰身插了三根長槍,卻還是憋着口氣,整個人撲到了柵欄上,讓對方無法順利拔出槍尖,然後揮舞着長刀砍掉了一名槍兵的腦袋。

只數息的時間,缺口處堆滿了雙方的屍體!

城牆上下,烽煙處處,牆頭上已經站滿了人,缺口也在進一步擴大。又經過半日苦戰,城內各處突然燃起大火,先是糧倉,然後是民宅,再是武庫,守軍驚疑不定,再頂不住,紛紛退卻。姚吉親率五千騎兵從缺口處縱馬入城,王薄枝在城內組織了五道防線,可軍心已亂,無力抵抗,都被姚吉輕而易舉的突破。

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長安以東最後的關隘定城失陷!

定城攻防戰最關鍵時刻燃起的大火,自然不會無緣無故。那是溫子攸在姚吉擊潰長安的援軍時,故意放了五千潰兵入城,其中夾雜了幾十個月痕手下的人。這些人就像是胡椒面灑進了渭水,入了城四處一鑽根本不起眼,可到了某個特定的時刻,一顆釘子,可以顛覆一個帝國,更別說幾十顆釘子,只是用來傾覆一座城。

隨後,秦州刺史、鎮東將軍王薄枝自殺殉國,所部剩餘的七千多人集體投降,被姚吉收編後稍作休整,乘舟船數百艘,沿渭水直抵長安城北的渭橋。

如今的長安城還是承襲漢朝長安的模樣,直到隋初遷都到大興城,唐朝又重新改名為長安,這才有了後世所謂的長安城。

漢長安的面積不足唐長安的一半,可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難得的大城,同樣的難於防守,並且城內有三十萬人口,一旦被圍困,要不了多久就會糧絕。所以潼關定城陷落之後,長安就是不穿衣服的美女,誰都可以來蹂躪蹂躪,後世唐長安三百年內作為帝都被攻陷了七次,這是任何都城都沒有過的心酸往事,西涼也不會例外。

姚晉束手無策,據城死守是斬監候,出城野戰是斬立決,麾下沒有能夠對付姚吉的大將,臣子們又眾說紛紜,有說棄城的,有說投降的,有說議和的,反正沒人能夠破解當前的危局。正慌張不知所措的時候,安定郡太守沮渠烏孤率一萬五千名盧水胡來援,姚晉慨然道:“國難知忠臣,大涼六州八十七郡,肯奉命勤王的,竟只有盧水胡一支!”

當即開東門迎沮渠烏孤進城,姚晉親自出宮迎接,溫言勉勵一番後加封沮渠烏孤為涼州刺史,犒賞盧水胡錢帛千萬。沮渠烏孤主動請命駐守平朔門,也就是長安城的北門,北門正對渭橋,而姚吉的大營駐紮在渭橋畔。

這是正面對敵,不畏戰,有擔當,姚晉大為欣慰,當即允了所請。當夜子時,沮渠烏孤打開城門,放了姚吉入城,自率所部佯裝敗退。等接到消息的姚晉急忙命右部帥姚辛率兩萬御朵衛來支援的時候,被沮渠烏孤突然從側翼切入,和姚吉前後夾擊,御朵衛戰死三千人,姚辛棄械投降。

姚晉匆忙間只帶了三百騎逃出了長安,一路倉皇如喪家之犬,舉目曠野,竟無處可去,忽的想起姚琰臨終前告訴他的那句話:真到了那日,記得去找朱智……梁州,就是你留得性命的憑藉……

朱智!

可是現在又去哪裡找朱智?

姚晉咬了咬牙,最後回頭看了眼雄渾壯觀的長安城,道:“走,去梁州!”

從長安到梁州的州治南鄭縣,總共有四條路,但都要經過八百里秦川,分別是子午道、駱穀道、褒斜道和陳倉道,陳倉道繞行太遠,時間來不及,褒斜道水深林密,跋涉艱難,駱穀道雖然最近,可途中翻越的幾個高山比其他各道都要險峻,尤其駱谷關附近的十八盤和老君嶺,素來有黃泉之稱,自姚涼稱霸關中,隔絕南北,此道早已荒廢。

所以選來選去,其實只有子午道可走。

連續二十餘日,從長安河谷順流而下,沿火地塘、西腰嶺關、寧陝老城、關口和湯坪入石泉縣境,過青草關、斬龍埡、堰平、兩河口到西鄉縣子午鎮。馬不停蹄,人不安枕,當灰頭土臉、滿面塵煙的西涼之主姚晉看見漢水時,忍不住淚灑江畔。

一艘雙層大鯿停靠在漢水北岸,船頭走出來一人,頭戴卷荷冠,身着寬袖衫,雖身形瘦小,雙眉倒垂,可那雙眼睛平靜如淵如海,微微笑道:“姚國主,朱智在此等候多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