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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徐佑大婚。

整座金陵城為之沸騰!

皇帝原想把婚宴設在台城的宣徽殿,並出動天子的御駕和衛隊前往張府接親,被徐佑婉拒了。

這不僅不合禮制,而且太過招搖,所以還是把婚宴定在了長干里,宅子內的各進院落全騰出來招待賓客,宅子外的街道兩旁設流水席,免費供街坊鄰居吃吃喝喝。

帝後親臨徐宅,在京的三公九卿、三省六部、諸王公、宗室、諸將軍,分散各地的諸姓門閥,在外的揚、荊、江、湘、徐、兗、豫等諸州刺史、中軍和外軍的各軍軍主、儒佛道三教領袖、諸多文人名士,將近千餘人前來道賀。

受邀的,沒受邀的,衣冠雜沓,車馬駢闐,無不以出席徐佑昏禮為榮。由於賓客太多,徐府雖然前後七進,還買了左右鄰居的宅子打通後連一起,舉行昏禮的內院也容不下如此多人,最後還是皇帝發話:四品以下,不管是高門還是貴戚,都在外院入座,四品以上才有資格進入內院觀禮。

迎親隊伍出發前,徐佑無父無母,由徐舜華代母職,先在後堂跪拜祖宗牌位,然後聽徐舜華訓誡道:“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

徐佑答道:“諾!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然後由下人端着三隻鼎放到東門外,鼎里放一隻除去蹄甲的小豬,舉肺脊、祭肺各一對,魚十四尾,沒有尾巴的干兔一對,皆為熟食。屋內放醯醬兩豆、肉醬四豆,靠北牆放酒樽酒勺,挨着酒尊的南邊放四隻酒爵和合巹。

“迎親嘍!”

“迎親嘍!”

充滿了喜慶的蕭鼓樂聲響起,徐佑身穿爵弁服,率領迎親車駕浩浩蕩蕩前往青溪里的張府,無數燈籠高高的挑起,像是銀河兩岸的星星,隨着秦淮水,歡快又雀躍的流動。

儒家向來是反對昏禮時奏樂的,認為樂器屬陽,對屬陰的新娘不吉,但經過千百年的發展,歌舞之音,早已滲透到百姓生活的各個地方,像昏禮這樣重大的節日,沒有樂音,好似有酒無肉,怎能賓主盡歡?

所以,曹魏中期之後,昏禮就不再禁樂。

另外,古人成親選在黃昏,和後世急匆匆的趕在中午前不同,故又稱為“昏禮”!

迎親車隊抵達張府,府門的西南角用青帷圍成屋子,也就是所謂的青廬,作為夫婦交拜的場所。

府內,張玄機穿着嫁衣,正聽父母教誨。

“敬之戒之,夙夜無違夫君之命!”張籍看似沉靜,實則內心激蕩,疼愛的女兒出嫁,再剛強的父親也難免會變得柔軟。

“勉之敬之,夙夜無違閨門之禮!”張母為張玄機束好衣帶,結上佩巾,看着眼前女兒最美的樣子,既欣喜又傷感,抹了抹眼淚,強自一笑。

張玄機淚珠無聲而流,道:“女兒謹遵父母的教誨,須臾不敢忘卻!”

門外傳來數百人催新婦的呼聲,張籍揮了揮手,道:“去吧!”等候在旁的張家姑嫂扶了張玄機,沿着從門口鋪設到青廬的氈皮席子,一步三回頭,緩緩而行。

“新婿,聽聞你詩賦為江東之冠,今日作賦是來不及了,可催妝詩卻是要的。作的好,新婦馬上就出門,作的不好呢?嘻嘻,要受我等的棍棒招呼。”

女孩子化妝慢,古今如一,所以古代成親時催妝詩很流行。

眼前嘰嘰喳喳的張氏女郎有幾十位,沒成親的小女子還羞澀些,躲在後面笑着起鬨,成過親的婦人們可就沒那麼矜持了,直接湊到徐佑近前,張開雙手圍成一圈攔着他。

徐佑是識趣的人,並沒傻乎乎的當真作一首催妝詩,雖然兩世為人,沒結過婚,但婚禮參加的不少,結婚嘛,要的是活躍氣氛,不是賣弄文采,笑道:“可能是久不曬太陽,腹中的經綸今日潮濕的揭不開,小婿甘願受罰,還望各位姑嫂姊妹手下留情……”

庾法護旁聽徐佑和六家七宗的本無寺辯詰,然後當街曬肚皮的典故世人皆知,徐佑此時活學活用,立刻引得眾女郎笑的直不起腰,也不知誰喊了聲:“姊妹們,動手吧!”

態度很好,打三分力!

徐佑功成二品,自不怕被這些弱女子們圍毆,況且張氏的門風顯然比陸氏要溫和和良善,猶記得當年顧允成親時被打的鼻青臉腫,那可是實打實的棍棒“謔郎”。

而張氏的這群小娘手裡拿的是用布帛縫製的布棍,打在身上,輕綿綿的撓癢似的,應該是張玄機特意交代過。

果然,疼老公的,只有媳婦。

幾十條布棍噼里啪啦打了過來,好傢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娘子軍還有戰術。徐佑躲閃,招架,又笑着告饒,以他的修為,演戲能讓對方盡興,又不讓自己狼狽,皆大歡喜。

“好了,吉時已到,都別鬧了!”

打了一盞茶的時間,院子里有人出來制止,眾女郎收了棍,嬌笑着給徐佑行禮。徐佑瀟洒拱手還禮,給大家留下的觀感極佳。有未出閣的小姑子低聲問道:“不是說這位姊夫好大的威風,殺死的索虜比我們吃過的米都多,可今日看起來……嘻嘻……”“死丫頭,春心動了是不是?乾脆我去求了玄機阿姊,帶着你一道嫁過去?”

“好啊好啊,那樣我就不用和玄機分開,我正捨不得呢!”

“羞不羞?你是捨不得阿姊嗎,我看你是捨不得徐郎君吧?”

“哎呀,別這麼嚷嚷,當心被人聽了去。”

“怕什麼?娥皇女英還被稱為佳話呢……”

女郎們說的小聲,可還是一字不落的傳進徐佑的耳朵里,他的臉上掛着溫和的笑意,目光所系,卻只有那個身穿嫁衣,以卻扇遮了半邊俏臉,從院子里款款走出來的張玄機。

十年如一日,終結秦晉好。

今夕復何夕,與君紅顏老。

兩人目光接觸,彷彿磁石,再也分不開。

“阿羽,我來接你了!”

當迎親的車駕返回長干里,徐佑牽着張玄機出現在眾人面前,歡呼聲響徹秦淮,無數人攢動着往前擠,想要一睹新婦的麗容,蒼處帶着五百近衛組成人牆,死死的護住街道兩旁,臉色也因為用力漸漸的扭曲,心裡想着大將軍成親真是難,還是俺五溪蠻爽快,瞧對了眼,直接搶回家,蒙上被子自個樂自個的,管你天塌下來?

好不容易進了門,又是官員士子們的行注目禮,在主桌之一坐着的袁青杞,更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眸里說不盡道不明的意味深長,饒是徐佑城府之深,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張玄機有卻扇遮面,倒還從容一些。

成親不易,古今亦然。

昏禮儀式繼續有序推進,在帝後的見證下,兩人交拜為夫婦,然後送入洞房。洞房並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脫了就直接鼓掌,還有很繁瑣的程序得走完:首先,行同牢之禮,就是夫婦一同吃肉,肉就是之前放在東門的三隻鼎里的小豬,取食三次結束;其次,行合巹之禮,從放在北牆的酒樽里取酒,夫婦端酒爵佐醬豆共飲,飲後交拜,再用酒爵共飲,再拜,第三次用合巹,此為合巹之禮。

直直鬧騰到深夜,送走賓客,又讓清明拿着燭龍劍,攆走那些準備聽牆角的傢伙,尤其是滿臉賤笑的侯莫鴉明,徐佑才放心進房和張玄機說些私密的情話。

可結果沒說兩句,得知詹文君今天避嫌,為了不妨礙他們洞房花燭,竟帶着萬棋獨自去了小長乾的另外一座宅子暫住,張玄機差點落淚,道:“文君、我和七郎原是一體,此次我大婚在前,她已受了不少委屈,若再因我緣故,讓她別院容身,我心難安……”

“既是一體,就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徐佑抱住張玄機,安慰道:“文君她憐惜你,想讓你出嫁的這天圓滿無缺,至於其他,我日後自有安排,不必憂心。”

“她憐惜我,我更要憐惜她!女子出嫁之日,自然最是盛大和隆重,也是值得刻骨銘心紀念的,但我那夜背棄了父母雙親,從張府跑到長干里求七郎收留時,其實就把自己嫁給了七郎,若說紀念,那一夜,才是我真正要永生不忘的回憶。”

張玄機回首在徐佑唇上輕輕一吻,道:“夫君稍候,我這就去接文君回來……”

“啊,現在嗎?”

“嗯!”

徐佑沒轍,道:“好吧,我派人去……”

“不,一定要我親自去!”

張玄機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所謂大家閨秀,行事頗有俠氣,當即換了身衣物要去小長干接詹文君回府。

徐佑還是頭次結婚,不知道洞房花燭夜新娘子跑去接別的妹子合不合禮制,但勸是勸不住了,只好吩咐清明和侯莫鴉明跟着保護。

侯莫鴉明當時震驚和敬佩的眼神,讓徐佑差點暴走,狠狠的教訓他一頓!

足足一個多時辰,張玄機真的把詹文君接了回來,兩女同時進了洞房,詹文君俏臉紅透,眸子里幾乎滴出水來,垂着頭根本不敢看徐佑,她真是拿張玄機毫無辦法,誰能想到,彷彿天仙似的門閥仕女,在閨房之中會是這樣的大膽?然而這也是張玄機的情意,她拒絕不得,也捨不得拒絕。

這夜,徐佑痛並快樂着,可他很幸福。

守在院子里的清明悠悠哉喝着茶,睡不着覺的侯莫鴉明自願陪同,時不時的回頭瞧瞧房門,酸溜溜道:“大將軍是二品的修為,可不是鐵打的身子,咱們明天得冒死進諫,凡事悠着點好……”

清明突然道:“我聽大將軍說,入了二品,某個地方,好似真像鐵打的……”

侯莫鴉明睜大了眼,酸的幾乎要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