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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議之後,雖然尚不清楚魏軍的底細,但滑台不能不救,遂令曹擎帶中軍一萬人星夜往援。

曹擎不敢遲疑,急行軍四天四夜,趕路近二百一十公里,創了中軍日行軍距離的記錄。等到離滑台大約五十里遠的桑王莊,天色漸晚,全軍安營休息,埋鍋造飯,準備養精蓄銳一夜,於明日正午趕到滑台,加入正面戰場。

與此同時,桑王莊東南方向的山坳密林之中,三千騎兵正悄無聲息的掩藏在此,領軍的是魏國鎮遠將軍獨孤平,他少年成名,頗具勇力,曾舉起平城皇宮裡的兩尊巨鼎,被元宏稱讚為“朕之任鄙”。

秦人諺語:力則任鄙,智則樗里,其中提到的任鄙是秦國著名的力士,獨孤平能和這等人物齊名,可知如何的悍勇。

“軍主,趁楚軍剛剛抵達,人馬俱疲,我們掩殺過去,這南征首功,非軍主莫屬!”身邊的謀士刁亮諫言道。

獨孤平外粗內細,深諳兵法,道:“急什麼?島夷現在尚有戒心,守衛必定森嚴,可人和馬不是鐵打的,總得生火做飯,用膳的時候最為鬆懈,那時機會就來了……”

刁亮由衷道:“軍主英明!”

獨孤平隱有得色,當即傳令,注意隱蔽,人發聲割舌,馬發聲斬首。好不容易挨到入夜之後,見到桑王莊里炊煙升起,火把映紅了夜空,拔出腰刀,聲音低沉又猙獰,道:“殺!”

莊子內正在吃飯,忽然四下響起喊殺聲,不知多少騎兵從村子前後入口如蟻湧來,楚軍來不及反應,登時大亂,倉惶中往來時的方向邊戰邊退,輜重糧草丟了一地。

獨孤平覺得有點不爽,出其不意,先發制人,可總是無法把勝利變成大勝,就像酣暢淋漓的準備撒泡尿,卻遇到了尿不凈的難言之隱。

“追!繼續追!”

獨孤平並不氣餒,魏人以前是游牧民族,最喜歡的戰術就是銜尾追逐着獵物倉皇逃竄,時近時遠,慢慢的折磨敵人,等到他們精疲力盡時再一口吞下。

以過往和楚軍交手的經驗來看,要不了兩個時辰,這群豬狗般的懦夫將徹底失去鬥志,然後,就是他收割戰果的時候了。

戰鬥持續到了整夜,等到天光放明,魏軍謀士刁亮觀察着眼前還在膠着的戰局,略帶憂慮的道:“軍主,我們已經偏離了預設的戰鬥區域,再往南走,是起伏的小丘陵和山林……這會不會是楚軍的陷阱?”

獨孤平勒馬站在附近的小山丘上,凝目遠望,道:“楚軍主將是誰?”

“看楚軍旗幟,應該是曹擎!”

“曹擎?”獨孤平眼皮跳了跳,名不見經傳的傢伙卻能抵擋自己一夜,這要說出去,他堂堂的大魏任鄙怎麼見人,笑道:“狗屁陷阱,無非是楚人善夜戰罷了,而夜戰又對騎兵進行分割包圍不利!傳令,讓兒郎們集結,準備沖陣,我他奶奶的不信他們能堅持多久!”

刁亮忙勸阻道:“軍主,我軍都是輕甲,敵人兵甲齊備,槍盾始終護持左右,沒有自亂陣腳,此時沖陣,咱們占不到便宜……”

“你敢違我軍令?”獨孤平怒目圓睜,惡狠狠的道。

刁亮猶豫了,他出身平常,不敢和獨孤氏的人硬頂,只能把話重新吞咽回肚子里。楚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敗而不潰,每次給他的感覺就是再用點力就捅破了,可偏偏隔着那層膜不能完全入巷,加上擁有絕對的人數優勢,死傷數百人還看不到潰散的跡象。現在選擇沖陣,屬於孤注一擲,勝則勝,可要是敗了……敗了也不要緊,楚軍沒有騎兵,追不上自己的,至少可以安全撤走。

獨孤平衝著楚軍吐了口吐沫,不屑道:“別看楚軍勢大,這番遭到我手裡,土雞瓦狗爾!刁參軍留在這壓陣,瞧我如何取曹擎首級!”

……

“將軍,魏軍開始集結了!”

追逐竟夜,魏軍大多以五十人和百人為隊,分散襲擾,各自為戰,這會在兩側開始集結,顯然準備大舉沖陣,曹擎不驚反喜,道:“胡人不分族群,全是蠢貨,現在才反應過來,晚了!傳令各軍,原地結陣以守,誰敢再後退半步,莫怪軍法無情!”

當魏軍集結完畢,擺出衝鋒的姿態,突然發現對面的楚軍也為之一變,依託背後的低矮山丘和密密麻麻的樹林擺出了防守的半月陣型,這種陣型的好處是只需要面對正前扇形的敵人,而不用考慮後背的威脅。

獨孤平見楚軍陣勢已成,卻在馬背上大笑起來,道:“戰了一夜,這些島夷又餓又疲,還舉着大盾扛着長槍縮在烏龜殼裡,不用三刻,其陣自不能久持!傳令,重新分成六隊,每次兩隊,輪番繞兩翼進行散射,定要讓他們膽戰心驚……”

刁亮不僅名字亮,眼睛也亮了起來,道:“軍主妙計!我們有胡餅乾酪羊炙等隨身攜帶的軍糧,又弓馬嫻熟,可一邊馳騁襲擾,一邊在馬背上分批就食,楚軍則沒有這個方便……”

歸根結底,輕騎兵和具裝騎兵的戰術不同,輕騎要注意時機,襲敵、擾敵、疲敵、亂敵,折磨其肉體,蹂躪其心靈,然後才是破陣、追擊,使小敗變成大潰。

獨孤平在六鎮多年,練就的是鷹揚的銳利,狐窺的狡詐,狼突的陰狠,沒有蠢的在楚軍擺好陣勢時讓手下的兒郎們去送死,他不急不緩的用盡各種辦法動搖楚軍的鬥志,在兩隊騎兵縱馬兩翼進行騷擾時,甚至讓其他人下馬就食,高聲嘲笑,極盡侮辱之能事。

楚軍果然受了刺激,很多部曲露出不忿之色,甚至有點蠢蠢欲動。曹擎略作沉吟,叫來副將低語了兩句,左翼的陣勢開始鬆動,弓弩三輪齊射後,竟分開了口子,千名刀兵衝出來想要驅逐如蛆附骨的騎兵離開,有人跑的慢,有人跑得快,隊伍疏疏拉拉,前後延長,固若金湯的陣勢首次出現了破綻。

獨孤平轉頭看了眼正在吃飯的刁亮,豪氣萬丈的道:“刁參軍先用膳,我去去就回!”令旗揮舞招展,五百人的親衛隊全體上馬,隨着他飛馳而去。

刁亮手裡的羊炙頓時不香了,騎在馬上伸長脖頸,目不轉睛的盯着戰場。獨孤平如長長的利箭,果斷、兇狠又毫無阻礙的刺入了楚軍的軀體,從左至右,馬蹄經過之處,無不血肉橫飛,楚軍接連派了多名大將阻攔,卻不是獨孤平一合之敵,竟然就這樣被他帶着五百人把陣勢打了個鑿穿。

從右翼穿出戰場,獨孤平勒馬迴轉到了刁亮的位置,渾身浴血,如同殺神,大笑道:“參軍,如何?”

刁亮緊緊捏了捏羊炙,還能感覺到肉里淡淡的溫度,心神激蕩,高聲贊道:“軍主威武!”

不過,曹擎這次帶的是中軍主力,也當真是堅韌的很,雖被獨孤平沖陣亂了陣腳,卻仍舊沒有崩潰,甚至好幾處隊伍由於獨孤平的鑿穿,暫時失去了和中軍的紐帶聯繫,可在各自校尉、軍侯的帶領下結圓陣自守,還是不給外圍騷擾的魏軍以可趁之機。

獨孤平猛夾馬腹,長刀高舉,鮮血從刀刃滴落,道:“兒郎們,隨我來!”然後猶如猛虎,沿途匯聚了兩千主力,再次一頭扎進了楚軍的大陣。

那正是三進三出世所無,勇猛難敵唯獨孤!

“將軍,實在頂不住了,撤吧!再不撤,這一萬弟兄的性命,都要埋在這裡了!”

旁邊的副將李樑柱苦苦相勸,曹擎面冷如水,道:“你糊塗!兩條腿跑得過四條腿嗎?現在撤,立刻就是碾板上的魚肉,任魏人宰割!”

“節下願率兩千死士斷後,請大將軍先走!”

曹擎額頭青筋暴起,怒道:“爾敢亂我軍心?來人,就地斬了!”

眾將急忙攔住,言說臨陣而斬大將,恐於戰事不吉,曹擎稍收怒火,允許李樑柱戴罪立功,再無人敢輕言撤退。

獨孤平已是第三次沖入大陣,楚軍被分割成零散數段,李樑柱的擔憂不無道理,這般僵持下去,明年今日,就是他們所有人的死祭。

曹擎凝目遠眺南方,心裡盤算着時間,拔出宿鐵刀,道:“不留後備,全部出擊,連我在內,哪怕戰死也要咬住魏軍,堅決不讓他們脫離戰場。”

“諾!”

主帥親自上陣廝殺,所有人都被激起了鬥志,李樑柱一馬當先,帶最精銳的一千虎賁迎上去,雙方戰作一團。

正在這時,耳邊響起雷霆陣陣,大地似乎開始顫抖,不遠處的地平線出現密密麻麻的黑影,飄蕩的大旗上寫着大大的“全”字。

全常翼!

全常翼握着從西涼大馬的降卒里改編的五千精銳騎兵,這是目前徐佑可以動用的最大的騎兵力量,交給全常翼這個降將,代表着絕對的信任和器重。

單單這點,讓全常翼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與此同時,刁亮那沒吃完的羊炙撲通墜地,眼眸里儘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