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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酒醒,沮渠烏孤穿戴停當,習慣性的準備懸掛腰間玉刀,手往床頭摸了空,皺眉思索半響,猛的拍下大腿,道:“速去查探軍師將軍何在……”

消息很快傳了回來,軍師將軍府已遣散所有奴僕,溫子攸於昨夜出城,趁黑隱匿形跡,徹底不知去向。

沮渠烏孤暗自琢磨,長安夜裡宵禁,沒有徐佑的手諭誰也出不了門,由此可知溫子攸確實沒有說謊,他的離開得到了徐佑的恩准。至於離開之後是不是真的像他所說歸隱山林,那都不重要,再聰明的人,沒有了足夠他發揮才智的地方,如龍游淺海,也就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不過,說實在的,有點心疼那把價值連城的玉刀,然而能用一把刀和溫子攸結個善緣,沮渠烏孤覺得這筆買賣還是賺的。他始終相信只要嘗過了權力的滋味,沒有人能夠真正的放下那種站在頂端,俯瞰眾生,隨意掌控別人貴賤、榮辱和生死的強大,溫子攸年紀輕輕,絕對熬不住鄉野間的寂寞,早晚還得去安定找他,到了那時,收其心、仰其智、用其謀,盧水胡勢必風生水起,越發興盛。

正在這時,接到大將軍府的傳令,沮渠烏孤前往拜見,大堂候了約有兩刻鐘,譚卓施施然走了進來,很熱忱的拱手道:“讓張掖公久等了,失禮失禮!大將軍巡視西城,因為點小事耽誤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怕怠慢了張掖公,特意吩咐由我代為賠罪!”

作為大將軍府司馬,徐佑的主要心腹之一,譚卓目前在西涼的地位和權勢無人可及,明面上甚至連參軍司的何濡都比不過。

對這樣的人,沮渠烏孤豈敢託大,急忙站起,道:“譚司馬言重了,大將軍軍務繁忙,節下等一會是應該的,沒什麼打緊。”

“話雖如此,可大將軍讓我賠罪,我豈敢違逆?張掖公,坐!”譚卓坐到主位,擺好了袍襟,道:“來人,奉茶!”

穿着戎服的部曲端上茶後退下,瞧沮渠烏孤用眼神打量,譚卓解釋道:“大將軍府內全是這些粗手粗腳的軍中健兒,並沒有養着丫鬟婢女,若是照顧不周,張掖公不要嫌棄。”

沮渠心中微凜,大將軍的自制力當真可怕,進城後沒踏入皇宮半步,讓那些覬覦皇后美色的人包括他在內全都收斂了心思,可沒想到連府內起居竟也如此簡陋——位極人臣,不愛財不愛色,那還能愛什麼呢?

沮渠烏孤的後背霎時滲出了汗珠,他側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臉面沒有異常,應和道:“大將軍實是我輩楷模……”心底深處對徐佑反倒更加畏懼。

譚卓笑了笑,沒接他這個話頭,道:“今日請張掖公過府,是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節下靜聽。”

“朝廷有意分原西涼六州為兩州,一為秦州,轄下有隴西郡、漢興郡、安定郡、天水郡、隴東郡、新平郡、長安郡、白水郡、上洛郡、義川郡等二十七個郡,郡治在長安;一為涼州,轄下有武威郡、酒泉郡、金城郡、敦煌郡、臨松郡、武都郡、安定郡、北地郡、張掖郡等十八個郡,州治在武威城。大將軍想讓你擔任涼州刺史,為大楚守好河西之路,安定郡仍然作為沮渠氏的郡望,房屋田產以及宗族祀廟等皆原封不動,還由沮渠氏持有,你意下如何?”

“這個……”

沮渠烏孤猶豫不決,按照事先的盟約,徐佑允諾他永鎮涼州,祭祀、賦稅、典章、律法等概不干涉,形同割據,是事實上的涼州王。可那個所謂的涼州只是西涼的六州之一,轄內不過三郡,但地形險要,水草豐美,又是盧水胡的根基和興旺之地,經營數百年驟然捨去,無疑背祖叛宗,心裡過不去這道坎。

不過,徐佑規劃的新涼州幾乎囊括了河西全境,看似只有十八郡,但面積大了何止十倍,權勢也何止大了十倍?對沮渠烏孤的誘惑力,遠遠大於名不副實的涼州王——三個郡的王,還沒有朝廷的冊封,有什麼好當的?

當然,在今天之前,能夠把盧水胡的控制力從安定一郡擴大到整個涼州三郡,對沮渠烏孤而言已經是莫大的成就,為此他不惜受世人白眼和痛罵,再次背叛姚吉,投入徐佑的懷抱。可現在一旦聽聞會有機會成為河西那片廣袤又富饒的土地的統治者,三郡的功業就不是很放在他的眼裡了。

所以說人心不足,慾壑難填,面對誘惑,很少有人能做出足夠理智的判斷,沮渠烏孤堅定認為,與其窩在三郡之地稱王稱霸,還不如跳出這個窠臼,往河西去打出更大基業。

“不急,茲事體大,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考慮考慮,再給我答覆。”

沮渠烏孤當機立斷,道:“節下只聽從大將軍的軍令,大將軍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要是大將軍覺得我適合涼州刺史,那我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替大將軍守好河西!”

譚卓笑道:“好,你有這個心,我會稟告大將軍。不過,張掖公可要想明白,做了涼州刺史,就是朝廷的方伯,萬事首要想着朝廷,可不如以前在安定時那麼的自在……”

言外之意,前約作廢,給了你涼州這麼大地盤,就不要想着做你的草頭王了,賦稅該交得交,徭役該服得服,大漠戈壁灘也不是法外之地,朝廷的旨意比天大,牧守一方,要牧更要守,最主要的是,涼州姓安,不姓沮渠!

“是是!節下心裡明鏡似的,絕不辜負大將軍厚愛!”沮渠烏孤想的很明白,以盧水胡的實力不可能吞下涼州,可要是背後依託着大楚,身為刺史,軍政一把抓,很多事也好辦,過過手都是數不盡的資源,日積月累,沮渠氏的發展怎麼著也比窩在安定郡強的沒邊沒界。

還是那句話,草頭王終究是草,涼州刺史卻無疑給盧水胡鍍了層金,縱然沒有恢復祖宗當年建立北涼南面稱尊的榮耀,可也比這麼多年跟着姚氏當奴才風光的多了。

“那就好,等大將軍回來,可能還要找你談,你回去後先擬個章程,把對涼州的見解和施政方案寫個簡單的條陳,有備無患嘛,是不是?”

沮渠烏孤感激的道:“多謝司馬提點……”

“謝就不必了,以後同在大將軍麾下做事,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張掖公多多體諒。那,我提前恭喜沮渠刺史嘍?哈哈哈,請!”

譚卓挽着沮渠烏孤的手臂,親自送他到府門外,直到離去很遠,沮渠烏孤猛然驚醒,這位譚司馬看似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卻讓他心生無數好感,全程都按照對方的節奏進行對話,既沒有問為何朝廷突然要分化秦州和涼州,也沒有打聽秦州刺史由誰擔任——這個人很重要,從地形上看,秦州直接掐着涼州東進的咽喉,從經濟上看,西域來的商隊抵達長安才能賺錢,一旦封死,抽稅的門路就斷了,至於政治上,長安的地位就不必提了,涼州固然重要,可秦州掉根頭髮也涼州重,所以這個人必定是大將軍的心腹,或許,也是懸在他頭上的碧玉紫金刀……

見了鬼了!

譚卓能在大將軍府脫穎而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果然有幾分詭異的本事!

還未回到公府,有心腹馳馬而來,翻身滾地,道:“郞主,出大事了……大將軍,大將軍在西城遇刺了……”

“啊?”

沮渠烏孤渾身劇震,下意識的想往西城跑,上司遇刺了不去表忠心,日後被穿小鞋也應該,可轉念一想,剛才譚卓輕描淡寫的說徐佑是因為點小事耽誤了,這是委婉的告訴他不要摻和西城那邊的事,老老實實回府,等着走馬上任。

“回府!”

心腹急了,道:“郞主,不去西城瞧瞧嗎?我聽說魯長史和何祭酒都去了……”

“既然都去了,我們這時候過去也沒多大用處。”沮渠烏孤越想越覺得譚卓深不可測,用力拍了拍馬臀,道:“走,回府!”

駿馬嘶鳴,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