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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佑確實大意了,不僅他,何濡也沒料到北魏竟然選擇這個時候發難!

黃河每年四汛,現在伏汛剛過,馬上秋汛即來,連綿暴雨會導致河流暴漲,除過幾個天然渡口,其他地段極難行軍,這對不善舟船的魏軍十分不利。

然而,兵者,詭道!

在敵人最意想不到的節點發難,於是軹關天險無聲的陷落,河內郡後路被斷,太守要麼死戰,要麼投降,可那河內郡原本就是魏國割讓給西涼的地盤,民心在魏,怎麼死戰?

佔了河內郡,清除了插進北魏腹地的釘子,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掠河東郡,輕而易舉的把戰火燒到了關中的北部門戶:蒲坂城!

若蒲城失守,潼關等於虛設,八百里秦川躺平任鐵蹄蹂躪……哦,以楚軍的戰力,蹂躪倒也不至於,但問題是,中軍主力

若被魏軍精銳騎兵拖住,無法支援洛陽,葉珉面對的壓力或會成幾何倍數的增長……

元氏能稱雄北地百年,當真是不好惹!

“張桐,傳令,召各軍軍主和五品以上來節堂議事!”

短短半日,接到命令的檀孝祖、左彣、朱智、齊嘯、韓寶慶、薛玄莫、山宗、明敬、鳳東山、 周石亭、曹擎、彌婆觸、李璧、唐墨、全常翼、姚昉等數十名各軍將領陸續出現在節堂,一時鐵甲閃耀,星光燦燦。

徐佑問道:“魏軍主帥是誰?”

何濡答道:“鬼將軍穆蘭!”

“嗯?”徐佑目光幽幽,道:“原來是她……”

冬至向其他不了解內情的人解釋道:“鬼將軍其實就是公主元沐蘭,她自幼隨元光在六鎮長大,上陣殺敵時總戴着一鬼臉面具,柔然稱之為鬼將軍,聞名而喪膽。”

眾人恍然,庾騰不屑道:“索虜無人矣!軍國大事,竟派女子為帥,牝雞司晨,魏軍不足為慮!”

冬至搖頭道:“萬萬不可大意,根據秘府的情報,元沐蘭得元光的兵法真傳,曾多次獨立帶兵擊敗柔然,而前次偷襲柔然汗庭之役,元沐蘭就是副帥。此女善用奇兵,如狐狡詐,沖陣勇猛,又如狼兇狠,若因為她是女子而輕視,我軍必定要吃大虧!”

庾騰自知失言,當著冬至的面說什麼牝雞司晨,那不是指桑罵槐嗎?拱手致歉道:“是我不知輕重,司主莫怪!”

換做以前,庾騰豈會這般好說話,跟了徐佑一年,潛移默化,脾性大為轉變,頂級門閥子弟的傲氣雖然還在,但是已經學會拋高低貴賤與人相處。

這是個人的一小步,卻是整個江東門閥的一大步!

冬至欠了欠身子,道:“堂前議事,各陳己見,無關是非,鄙司不敢受庾理曹的禮!”

庾騰笑了笑,沒再說話。

沒有搭理兩人的小插曲,徐佑的食指關節輕輕錘敲着案幾,問道:“魏軍來勢洶洶,諸君有何良策?”

譚卓道:“當務之急,需遣使前往蒲坂,穩住太守尹兆,然後加派重兵支援。無論如何,必須守住北面這座門戶!”

徐佑點頭,道:“庾騰,由你持我手諭,先行前往蒲坂,告訴尹兆,城在人在,不得擅退一步。薛玄莫,你領中軍兩萬,馳援蒲坂,尹兆及其所部歸你節制,遇到戰事,可臨機決斷,不必請示!”

庾騰和薛玄莫同時上前一步,道:“諾!”又退回原位。

檀孝祖道:“河東郡這邊只有數千兵馬,那,魏軍主力在何處?是否已到了黃河北岸?還是從下游偷渡,正隱蔽在某處伺機而動?”

徐佑目光轉向冬至,冬至站起來,肅然道:“稍前的情報顯示,魏廷正從六鎮調集兵力,並籌措糧草,準備船隻,按進度算,出兵必是十月之後。現在看來,這應該是元沐蘭的疑兵之計,魏軍的主力動向,具體尚不明確,我會命文魚司、鳴篪司攜手,盡秘府最大努力,及早查明,以供大將軍決策。”

雖然秘府在北魏有所布置,但時間太短,底蘊太差,遇到元沐蘭這樣用兵不拘一格的名將,失了先機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徐佑笑道:“秘府不要有太大壓力,魏軍之所以能夠襲擊軹關,陷河東、河內兩郡,主要是用奇、貴精、求快,因此便於隱匿形跡,攻我不備。而元沐蘭的主力至少也在五萬以上,任她有神仙手段,也絕不可能悄無聲息的逼近洛陽……”

何濡沉聲道:“我卻沒大將軍這般樂觀,五千人能瞞過秘府,五萬人也同樣可以,無非化整為零,分頭並進,還是急令葉珉提高警惕,必要時可以放棄外圍,守住虎牢和洛陽即可!”

“好!”徐佑從諫如流,道:“公孫潛計,你速速前往洛陽,告訴葉珉,以守為先,不可輕敵!”

公孫潛計是參軍司的參軍,出身翠羽軍中,入虎鈐堂學習被何濡看重,帶在身邊調 教了兩年,現在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諾!”

公孫潛計貌不出眾,鼻子上生紅斑,稱之為齇,也就是後人說的酒糟鼻,唯雙目炯炯,受此重任,並無絲毫激動興奮之色,顯得很是沉穩冷靜,

徐佑勉勵了兩句,又問魯伯之,道:“糧草如何?”

魯伯之忙道:“關中糧草儲備充足,兩大糧倉可供大軍三月之用,加上從關中到洛陽,渭水直通黃河,轉運也方便!只是,丟了河東郡,黃河北岸落入敵手,再走河道運糧,恐怕會受敵滋擾……”

“魏無水師,就算派兵沿岸滋擾,也註定徒勞無功。”鳳東山瞧了眼山宗,見他垂頭枯坐,不發一言,只好出面代表幽都軍表態,道:“我敢立軍令狀,確保河運暢通無阻,後方有糧,前方有飯!”徐佑大笑,道:“好,有鳳將軍這句話,我無憂矣!”然後神目如電,緩緩掃過當場,難以言述的威壓瀰漫,每個被掃到的人都不由的挺拔身軀,心神微凜,只聽他說道:

“三個月!夠了!”

“此次和魏軍交戰,非是兩國決戰,目標之一,打痛敵人,使其十年內不敢再覬覦江東寸土;目標之二,練兵練膽,解決我軍數十年來的畏敵情緒,赤楓軍可以做到的事,中軍和翠羽軍同樣可以做到;目標之三,不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重點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如果捨棄洛陽可以殲敵過萬,那放棄也無妨;目標之四……”

闡述了六大基本作戰目標,徐佑最後道:“你們且回去做好準備,厲兵秣馬,修陣固列,不可輕忽。參軍司很快會制定對敵的詳細方策,再下發給各軍領會參悟。另外,監察司從此刻開始,加大對部曲們的宣傳和撫慰,鼓舞士氣,強化信念。”

“擇日,我們將揮師東進,滅此朝食。”

眾將齊聲應諾,動如雷霆,道:“願隨大將軍效死!”

散會後徐佑單獨留下朱智,道:“四叔可有什麼叮囑的嗎?”

“關於戰事,參軍司里都是出自虎鈐堂的翹楚,如何行軍,如何布陣,如何觀天文,如何知地理,如何用兵精微,如何出奇制勝,皆遠勝於我,但戰事之外,我想厚顏多說兩句。”

“四叔請直言!”

“元沐蘭師從元光,擅用騎兵,是個難纏之極的對手,首要之務,大將軍決不可因其是女子而輕蔑。”

“我知道!驕兵必敗,此乃斛律提婆兵敗身死之因,我不會重蹈覆轍!”

徐佑腦海里浮現出那個手握錦瑟、所向披靡的颯爽英姿,這樣的人物,北魏皇帝元瑜之女,大宗師元光之徒,堂堂三品小宗師,殺的柔然魂飛魄散,誰敢輕蔑?

“其次,大將軍切記,魏國正逢艱難,兵不眾,糧不多,遠道而來,利在速戰,而不能久拖。我軍則恰恰相反,兵多糧足,城池為靠,要多誘其來攻,集中兵力殲敵於城池之下,而避免野戰死傷。”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這十六字,我會讓參軍司作為挈領之詞,曉諭三軍!”

“再者,若真遇到戰事不遂時,請遣密使至冀州武邑郡,聯絡沙門僧法歸、法彥和法懼,自有驚喜等着大將軍!”

徐佑皺眉道:“沙門僧?”

“北魏雖佛法昌盛,僧眾地位頗高,然而一門之內,高低懸殊,或在雲端極樂,或在九幽地府,逐漸發展成不死不休的局面。靈智大和尚被尊為國師,開壇講法,聽者如雲,可冀州這三法僧,自認精研佛理,不在靈智之下,卻開壇被阻,講法獲罪,聚徒傳教時多經磨礪,已生離心和叛意……”

徐佑眼角微微收縮,道:“四叔竟然和這些不甘落寞的沙門僧還有來往,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

朱智輕笑道:“那是別有緣故,故友牽線,算不得刻意綢繆!若以大將軍的手段,加上秘府的謀算,可促使這些僧眾禍亂北魏腹心,此戰勝負也就不難猜了……”

徐佑無言以對,越接近朱智,越發覺他的深不可測,若是能夠同心同德,又何愁索虜不破?漢人不興?

只可惜人各有志,貌合神離,終歸走向了彼此對立,徒呼奈何!

徐佑離座而起,躬身下拜,道:“謝過四叔!”

朱智側身讓開,道:“大將軍,我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四叔請說!”

“大將軍東進洛陽,潼關交給何人防守?”

潼關按理應該歸秦州刺史負責,也就是說,朱智其實可以安排守將負責防務,但徐佑東進後,潼關是聯繫關中的樞紐,交給他,怎麼放心?

但又不能明着拒絕,徐佑笑道:“四叔覺得該由誰來防守為好?”

“彌婆觸善守,又熟知潼關各處要隘,他為守將,內外可安!”

“彌婆觸要隨我出征,留在潼關,大材小用!”

“齊嘯威望素著,明敬勇冠三軍,擇其一,潼關固若金湯……”

“齊嘯信,明敬猛,為我羽翼,不可輕折。”

“那……”

朱智看似漫不經心的道:“山宗如何?幽都軍要負責關中到洛陽的河道,潼關處在兩地之中位,由山宗坐鎮,既可保糧運無虞,又可利用水師的機動性,隨時支援前後方……”

徐佑沉吟良久,道:“幽都軍現在的軍主是鳳東山……”

朱智笑道:“鳳將軍固然是良將,但是無論名聲還是戰績,都比不過山將軍。無非是前次殺俘之過,我替山將軍求個情,讓他戴罪立功。大將軍,臨陣決勝,正是需要人才之時,豈能藏鋒於袖中,徒令親痛仇快?”

徐佑沉吟半響,道:“好,如你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