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一個人之所以是這個人的關鍵，到底是身體，意識，亦或者是別的什麼外在或內在的東西呢？

現在擺在伊誠面前的，這個名為“忒修斯之船”的悖論，其意義正在於此。

儘管船的名字由始自終沒有更換，可是船本身的外在存在已經被全新的事物所替換，那麼，決定這艘船是否依舊是這艘船的，到底是船本身的材質，還是這艘船的名字……或是存在的意義？

或者，把船換成人，假如一個人的身體，包括四肢軀幹，五臟六腑，都被替換成機械或是人工器官，那麼……這個人還可以被當成是原本的那個人么？

這，正是讓伊誠現在更在意的，這一說法的背後意義。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那具身體……”

“雖然從表面來看完整無損，可實際上，柱神判斷那具身體實際上是‘拼湊’出來的。”

墨菲絲的回答，讓伊誠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當然了，這種‘拼湊’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樣，至少從生物層面來講，你的身體仍然保持着在DNA上的統一性，也沒有任何非人性質的人造或機械結構，不過……”

墨菲絲瞥了面色陰晴不定的伊誠一眼，很直率地說出了她所得出的結論。

“在柱神所觀察到的‘真實’中，這具看似完整統一身體，其實是由許多個‘你’所拼湊起來的。”

“……克隆？”

伊誠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到了這樣的可能性。

大概……也只有基於本體完美複製的克隆，才能夠重新組合出那種在常規的方式下根本無法檢測和觀察出的“拼湊”結構，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克隆體”和“本體”之間，就等於是此前說到的“新船和老船”的定義。

“雖然不太清楚原因，不過，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這樣。”

墨菲絲的一錘定音，讓伊誠陷入了一大波的沉思之中。

在這一刻，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洛基曾經提到過的那個“人造主角計劃”。

以主角為範本，通過克隆大量製造全新的個體，以期從中誕生全新的，具備主角能力的個體，這個聽上去既不人道又不靠譜的計劃，正是在那場世紀之戰中，由某些對於主角存在某些別樣心思的傢伙所發起並實施的。

不過很顯然，這一實驗從另一方面佐證了一點，那就是“如果材料被替換，那麼船就不再是那艘船”，在無法完整複製主角能力的前提下，人造主角計劃，自然也只能是徒勞無功的失敗。

之前謊言之王洛基也曾說過，他本人實際上就是人造主角計劃的失敗產物，而他所具備的能力，那種單純意義上的“好運”，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的確與伊誠這個主角的能力有些相似，可歸根結底，那種“運氣”所存在的局限性，也註定了他終究無法取代主角的位置，成為拯救世界的關鍵。

可是，現在的問題就在於……如果伊誠的身體，是由許許多多類似的克隆體所拼湊出來的話，那麼……他到底算是個什麼東西？

“這個問題……就算是你問我，我也無法給出明確的解答。”

當伊誠將目光投向撒旦，這位擁有着豐富知識與閱歷，自稱“神”的存在時，對方居然也只是失笑着搖搖頭。

“不過，如果你的存在是這樣的話……倒是和我有些相似了。”

“什麼？”

伊誠驚訝地望着這位魔王。

“你知道的吧，我原本是一名天使，而天使這種存在本身……其實就是‘拼湊’的產物。”

“……”

見伊誠因為這樣勁爆的訊息而陷入獃滯中，撒旦並沒有留給他太多思考的空間，而是進一步地就此進行說明。

“當然，這裡所說的‘拼湊’，並不是那種簡單的外部縫合與拼接，事實上，這其中涉及到了……凡人與神之間本質上的差異。”

“本質上的……差異？”

“是的，你覺得……這樣的差異是什麼？”

面對着撒旦的問題，伊誠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神的力量更強大，更純粹？”

“很遺憾，並不是。”

撒旦搖搖頭，臉上不知為何浮現出到了詭詐的表情。

“在很久以前，人類也是像你一樣，認為更加純凈的血統和更加純粹的力量才能夠使人強大。”

聽起來似乎是並沒有什麼問題的說法，可是接下來，當撒旦舉了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後，伊誠就恍然大悟。

“而事實上的情況是，為了保證血統與基因的純凈而進行的近.親繁殖，只會導致畸形和低能後代的大量誕生，最終的結果，就是這部分自認高人一等的人群將會因為進化的停滯不前而很快被淘汰……”

這可真是……相當具有顛覆性的說法。

一直以來，人們對於物質、能量乃至於力量認知，自然都是“越純粹越完美越強大”，可是，顯而易見的，這樣的說法不管從任何角度來看都並不成立。

普通人也好，超凡能力者也好，所追尋的無非是‘物種的進化’與‘本質的升華’，為了達成這樣的目標，無論是外在形態的自然演變，亦或是內部基因的完善與補充，都是必須且必要的。

而為了達成這樣的演變，為了讓基因的缺陷得到完善與補充，最直接不過的方式……自然就是取長補短。

作為自然界中通行的方式，以優勝劣汰的繁殖來確保優質個體的存續，在漫長的演化過程當中逐漸完善個體缺陷，從而進化成為更加適應環境的存在，所謂“適者生存”，正是進化論的本質，不過，相比起這種耗時耗力且成功率低的方法，作為高等智慧生物的人類，則早已掌握了更加簡單粗暴的方式，也就是雜交。

不過，或許正是為了限制這種“捷徑”，在自然界中同樣存在着名為“物種隔離”的限制，在基因層面上存在着差異的，彼此不同的兩個物種，是無法通過雜交的方式進行繁衍的，就算繁衍成功，後代也會因此而失去生育繁殖的能力。

而且，雜交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想要有目的性地去選擇有利於進化與升華的基因，所需要的是多次的、長久的嘗試，很顯然，這種不可預知結果的方法本身並不可靠。

“既然無法以合理的方式融合，那麼，就用更加快捷的方式來拼湊。”

不知道為什麼，伊誠忽然覺得撒旦這種說法似曾相識。

因為就在不久前，在那座南國的小島上，他曾經親眼見證過一場充分體現了“進化論”本質的戰鬥。

以人類的身體為基準，將各方面進化與升華到頂點的黑暗四天王第五人D.K，以及融合了整個星球絕大多數生物的完美基因，並且將自己從“人類”轉變為“怪物”的鮑魚博士。

在這二者之間所爆發的，驗證“哪一條進化路線才是正確”的戰鬥中，作為進化樹頂點的人類慘敗，反而是融入了那些被人類認為是“低等生物”基因的鮑魚博士，將自己的生命形態，升格成為了令人驚嘆和畏懼的存在。

按理來說，在二人同為準神級強者的這一前提下，作為更加純粹的，極盡升華的，進化樹頂端的人類基因擁有者，D.K才應該是那個勝者，可事實上，真正主宰了那場戰鬥，甚至於一度將伊誠這個主角都逼入絕境的，卻是看上去完全脫離了人類形態的鮑魚博士。

“就好像是樂高玩具，將一塊塊積木拼湊在一起，最終所組合成的整體，也將呈現出和積木本身截然不同的全新形態。”

“像是……這樣？”

忽然想起了什麼的伊誠，隨手抓起趴在自己頭頂的犼獸。

“放……開……”

正聽得津津有味的犼獸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當成範本拿來展示，有些不開心地發出了抗議的聲音。

“大體上就是如此吧……”

撒旦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伊誠的發散思維。

“超凡能力者的進化也是這樣，雖然一開始，想要從‘折彎勺子’到‘掀起裙子’，再到具備初步的破壞力和攻擊力，在這一過程當中的確需要不斷地鍛煉能力，讓力量變得純粹和凝練，可是，這樣的鍛煉的局限性，不用我說想必你也清楚。”

“的確……”

這一次從伊誠腦海中冒出的範例，毫無疑問地正是那位號稱有史以來最天才救世主的龍傲嬌大小姐。

龍傲嬌的強大之處，不在於其對於某種能力的運用，而是因為任何能力她只要通過短時間的學習就可以掌握，並且將之融合到自己的戰鬥體系當中，通過不斷地汲取各種能力的力量，這位大小姐的實力，甚至可以同繼承了准神級強者能力的海皇相媲美。

而在同樣的實力層次上，不可否認的一點則是……龍傲嬌所具備的成長性，顯然要比海皇更高。

“藉助純粹的，單一的超凡能力，人類所能夠達到的最高層次，也就只有準神而已了。”

果不其然，撒旦接下來的話語，也證實了伊誠的想法。

“接下來，他們固然能夠在進化的階梯上繼續前行，可無論走多遠，最終，也只能徘徊在神之大門外，永遠無法邁入神的領域……”

“……所以呢？”

並沒有沉浸在撒旦所營造出的，神與凡人之間巨大鴻溝所帶來的絕望感中太久，伊誠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現在最需要關注的，不是“人要如何成為神”，而是……

“如果真的如你們所說，那個‘我’的身體，是由無數個‘我’所拼湊而成的，那麼……製造出這個‘我’的目的是什麼？”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么。”

撒旦咧開嘴笑了起來。

“那些人……他們想要製造的，並不是一個單純的主角，而是一個……主角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