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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靖邊沉吟不語,銳利的目光一直凝在對方身上。

傅庄說出的這些事可謂是前所未聞,並無法確證其真實性,何靖邊有所遲疑亦屬正常。

傅珺卻是偏向於相信傅庄的。

從微表情觀察的結果來看,他應該並沒有撒謊,此外,這個故事本身也很站得住腳,完美地解答了關於寶藏的一切謎題,邏輯上也沒有硬傷,甚至就連百里氏為何就此蜇伏下來,再無復國大志,也能在他的說法中找到解釋。

想當年,南山國可非積貧積弱之國,而是十分富裕的,亦有着不俗的海上力量,與大漢朝並非沒有一戰之力。然而史料卻記載,大漢朝水軍長驅直入,南山國甚至連一場象樣的保衛戰都沒有,便直接退守陸地,直到南宮將軍領兵迎戰,這才勉強守住了戰線。

然而,南宮將軍也沒堅持多久,很快便兵敗如山倒,大漢朝從出兵到佔領南山國,總共也就用了一、兩個月的時間,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花在路上的。

若非南山國本就千瘡百孔、內鬥不斷,大漢朝不可能如此輕鬆地贏下這場戰爭。所以,傅珺認為傅庄的話可信。

當然,如果這些都是傅庄編出來的,那她也認了。輸給這樣一個聰明絕頂的對手,她心服口服。

“我不能保證。”何靖邊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神色冷然,“此事需得稟明聖上方能定奪。”

看起來,他最終也認為傅庄的話可信。

“好說。”傅庄朗聲笑道,眼風卻銳利如刀,“我要你們饒的這幾人中有一人精通堪輿之術,若能得活命,他會帶你們去找寶藏。不過,我要說的並非這些陳年往事,而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故意頓了頓,驀地呵呵一笑:“何大人,你方才的呼吸聲可有些亂,聽聞此事你心下必是激動萬分罷?南山秘藏乃劉筠尋找多年之物,今日終有着落,你這個聯調司總指揮使若能將之報予劉筠,也不算太無能。”

說罷他再度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似是根本沒注意到他方才居然直呼了今上的名字。

何靖邊眸中寒光大盛:“休要胡言!”

傅庄洒然一笑,袖手道:“罷了罷了,我已是必死之人,倒也無謂逞這些口舌之快,還是告訴你吧,那姑蘇寶藏便在梅山左近,我亦曾去過。只是,那寶藏本身就是一座極為奇詭的地宮,據聞乃是南山國皇宮大匠親制,必須先找到堪輿圖,方能尋到開啟寶藏的機關。”

傅珺心頭微微一凜。

姑蘇梅山?

她想起了梅山書院那條詭異的地道,那個壞脾氣的書院山長,還有審問棋考時那一片迷宮般的城中村,以及那個建造得極為巧妙的地下室。

傅珺曾聽王襄說過,梅山書院建立的時間並不長,那條秘道還是在修建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如今想來,可能這裡湊巧便是那公主之女挖的一處迷宮。

“堪輿圖?”何靖邊不自覺地重複着傅庄的話,神情有些半信半疑。

畢竟這也只是傅庄空口白話說的,並無實證,只是他說得如此煞有介事,倒也不由得人不信。

不知何故,“堪輿圖”三字一浮上心頭,傅珺心中驀地又是一凜。

“我知道何大人不相信,實話說,原本我亦不信,然待到親臨寶藏,我才知此言非虛,我手下數十高手,便盡皆折在了那座地宮裡。”傅庄不緊不慢地道,神情中並無多少遺憾。

在他眼中,死幾個人也許就和死幾隻螞蟻沒什麼兩樣。

“說了這麼多,你所謂的秘密到底是什麼?”何靖邊冷冷地看着傅庄。

傅庄淡淡一笑:“我所說的秘密,便是關於這張堪輿圖的去處的。便在去年,我好容易找到了南山國宮廷大匠的後人,他的祖上便是收藏寶藏秘鑰的人之一。在臨死前,他告訴了我一句口訣,說若能解開口訣,便可找到堪輿圖。”

他的語聲虛若浮煙,似是貼在人的耳邊低語,饒是傅珺有一個強悍的靈魂,此時亦不免汗毛倒豎,孟淵與何靖邊亦蹙起了眉,顯然亦覺得很不舒服。

傅庄驀地“呵呵”笑了起來,平板的笑聲毫無起伏,宛若針尖刮過,而他輕飄飄的聲音便嵌在這笑聲里,一字一句飄進耳畔:“那句口訣只有十字:舊時草間月,寒光照鐵衣。”

明明是極輕的語聲,可不知為何,這十個字卻像有着極強的穿透力,竟似直接穿透耳膜,烙進了每個人的腦海。

“舊時草間月,寒光照鐵衣。”何靖邊喃喃地重複着,一臉的沉思,孟淵與傅珺皆不曾說話。

屋檐之下,雨絲如簾,雨聲輕且密,除此之外,房間里便是一片安靜。

傅珺悄然舉眸,見傅庄此刻負了兩手,正遙遙地看向門外。

那一刻,他眼神是有些貪戀的,似是那疏落的雨絲與白燭燈籠下的庭院,便是這世間最美的風景。

良久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漫聲吟道:“寒雨草堂秋,懶上高樓,畸路飄零幾時休,孤館冷橋,白頭醉叟。”

微有些蒼涼的曲調,唱的卻是《喬三枕梁》里的一段,那曲子被細微的雨聲敲得零落,孤冷而又哀惋。

喬三枕梁,好夢徒然。

或許,傅庄亦是做了一場復興南山、孤島稱帝的美夢,一如那戲文里夢見自己富貴加身的樵夫喬三。只是夢醒之後,喬三尚可一甌酒、一張餅,擔樵歸家與老母團聚,此生雖平凡卻也安然。而傅庄夢醒後,等待着他的則是絕路,他的妻子兒女亦都會為他所累,跟着受苦。

傅珺覺得憋悶得厲害,忍不住向門邊挪了兩步。

疏疏落落的雨絲敲打着屋檐,馬蹄鐵被風吹着,偶爾輕響一聲,空氣清潤。

“你怎麼了?冷么?”低沉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讓傅珺心中微暖,她回首望去,恰好撞進孟淵充滿關切的眸光里。

“走罷。”何靖邊說道,當先跨出了屋門。

傅珺最後一次看向鐵柵欄,卻見傅庄仍舊扶着鐵柵欄望向門外,神情里蘊着幾許哀切、幾許悲涼。

傅珺轉開了目光。

那一刻,她的心亦是微涼的,比拂面而來的細雨還要涼。

無聲地嘆息一聲,她與孟淵步出了院子。

幾個人靜靜地自重甲軍士中穿行而過,來到了停放馬車之處,何靖邊向孟淵拱了拱手,便欲作別。

“何大人且慢。”傅珺驀地出聲喚道。

何靖邊聞聲回首:“郡主有事?”

傅珺點了點頭,語聲清淡如昔:“我要進宮面聖,有要事需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