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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里有片刻的寂靜,卻又被疏落的雨聲細細填補。

“大伯父便大伯父吧。”傅庄笑了起來,神態溫和,“你這一聲喚,我自忖還是當得起的。”語罷又向傅珺身後一指:“你開着門罷,也好叫你夫君放心。”

傅珺想了想,依言將房門打開,又向他道了聲“多謝”。

門扇開啟,攜來涼風颯然,將牛油燭吹得晃了晃,傅庄的面色亦變得飄忽不定。

“不知您想與我說些什麼?”傅珺說道,一面提了裙擺款步來到房間正中,徑尋了一方朱漆扶手椅坐好。

旁邊的案上備着茶壺與青東瓷盞,她執壺向盞中注了些熱茶,捧在掌中暖着手。

傅庄看了她一眼。

燭火搖曳中,對面的女子眸光清澈、神態安靜,沒有因為與他相見而顯得不安。

他的眼神變得十分難辨,像是揣摩她在想什麼,又像是欣慰於她此刻的表現。

過得一刻,他平淡的聲音方傳了過來:“你是何時發現的?”

何靖邊已將大致情況說與了傅庄,而他此刻心裡的疑問,亦是由此而來。

傅珺心中瞭然,凝眸靜靜地看着他,語聲清淡:“發現您有問題,是在今年三月;確定您就是三屍案的兇手並神秘組織首腦,則是在今年四月二哥哥大婚的那一日。”

“琮哥兒大婚那一日么?”傅庄把玩着桌上的茶盞,神情有些許的恍惚。

“正是那一日。”傅珺應道,“您應該記得,那一日山樵找到您,說我爹約您去前湖說話,您在去前湖的岔路口瞧見兩個相似的背影,都與我爹很像,在您猶豫着究竟該叫住誰的時候,這兩個人便皆走遠了,最後您仍是在前湖等了一會才等到了我爹。”

“確有此事。”傅庄也想了起來。那天傅庚確實約他往前湖說話,主要說的還是朝上的一些事情。

“您大約不知道,那兩個人里有一個是我爹,另一個是我的小姨父袁大人。因他二人背影極像。我便請他們演了這齣戲,為的就是測一測您到底是不是色盲。”

“色盲?”傅庄把玩茶盞的手頓了頓,抬眼看着傅珺:“何謂色盲,還請郡主娘娘請惑。”

傅珺抬起頭來,向傅庄淺淺一笑。輕聲語道:“大伯父面前,解惑二字侄女並不敢當。‘色盲’乃是我外祖父發明的新詞兒,說的是一種病症,患了這種色盲症的人不大能分得清紅色與深綠色,而您就有這種色盲症。那天在前湖的路口,我爹與小姨父一着紅袍,一着墨綠袍,您遠遠看去便分辨不出誰是誰了。可是,我爹那天一早便和您見過面,若換了普通人。定不會忘記我爹穿的是綠袍,根本不會將穿紅袍的小姨父認作我爹。而您卻因是色盲,單從外衣根本無法分辨,且小姨父又與我爹身量彷彿,於是您最後還是用了笨法子,直接去前湖等着我爹了。”

傅珺說話的時候,傅庄一直雙目微垂把玩着茶盞,讓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待傅珺說罷,他便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倒是我疏忽了,竟沒瞧出此乃一計。”

並未顯得惱怒或鬱結,其行其言依舊溫潤謙沖,風度怡人。停了停,他話鋒一轉,“只是,我仍舊不是很明白,色盲與三屍案又有何干?”

“這兩者關係極大,”傅珺淡淡看了他一眼。語聲清肅:“不知您還記不記得大功坊與長樂坊這兩宗案子?”

“自是記得。”傅莊語氣如常,神態中不見一絲惶惑與愧疚。

傅珺起身行至門邊,將微涼的茶水潑至階下,方轉首一笑:“您許是不知道,兇手在這兩宗案子里,各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一個是大功坊案件里出現的茜靈砂,另一個,便是長樂坊之案中的窗檯新漆了。”說至此她頓了頓,笑容里添了一絲玩味:“我說到這兒,想必您就能明白了罷。”

當傅珺說到茜靈砂時,傅庄的神情並無變化,可當他聽到“窗檯新漆”四字時,他的瞳孔微微一縮,身上的氣息瞬間變得陰鷙冰冷。

不過,這變化只有一瞬,很快他便又溫和地笑了起來:“我知道郡主在查三屍案,卻沒想到郡主查案的角度如此刁鑽。此際想來,怕是我那晚弄錯了漆的顏色,讓郡主瞧出不妥來了。”他說道,面上竟漸漸有了些笑,像是長輩欣然於晚輩青出於藍,“郡主本非凡人,從青傍頭名到國宴揚威,再到捐資助國、為母報仇,樁樁件件,無不赫赫煊煊、堂堂正正,郡主娘娘實乃皇族之典範。”

說到後來,他的語聲漸漸激昂起來,抬頭目注傅珺,雙目炯然有光,竟帶着幾分狂熱與崇拜。

“我不過一介凡人爾。”傅珺語聲平靜地道,神情並無一絲變化,“之所以發現您有異,還是托賴於一位知曉侯府掌故的老太太。”

傅庄愣了愣,神色間划過一絲極微的不安:“郡主此言何意?”

傅珺回至案邊坐了,凝目看向傅庄:“多年前,我曾在姑蘇幫過一個叫李念兒的女孩,因她家裡出了些事兒,我便將她送去了她遠房姨祖母身邊。前些時候,李念兒和姨祖母嚴氏來了一趟國公府,巧的是,這嚴氏原來竟是祖母娘家四川趙氏一族的家生子,當年曾在平南侯府針線房做過事。也就是從她那裡,我才知道了當年掩翠齋的事。”

傅庄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

他定定地看着傅珺,那雙平素溫和的眼睛此刻如同兩個黑洞,深不見底。

傅珺轉眸看着門外。

夜色翻卷而來,如濃墨浸上宣紙,又似黑色的絲絨層層鋪展。不知何時,暮色盡、夜深沉,廊廡下的燈籠映着蕭蕭秋雨,滿世界皆是零落的雨聲。

“你……知道了多少?”傅庄的聲音像是被雨水洗凈,不含一絲感情,平淡冷漠,若寒雨敲窗。

傅珺攏袖執壺,向盞中注了些熱茶,雙手握住茶盞,靜靜地凝視着盞中微碧的茶水,緩聲道:“我知道得不太多,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包括那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祖母的表妹,那位表姑娘來的時候恰是祖母有孕之時,而表姑娘那時候也懷着身孕。後來……祖母……‘生’下了您,而那位表姑娘亦離奇消失了,從此再也沒出現過,更沒人知道她的那個孩子……去了哪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