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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並沒有進市區,而是出環城公路沿省道直奔西北方向而去,一見到“雲山人民歡迎您”的大牌子,姜怡便猛然想起“9.12案”,想起那些無意中幫韓均洗脫罪名的同行。

坐在裝修奢華的雲山賓館大包廂里,面對滿滿一大桌山珍海味,看着朱副市長、韓均和雲山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雲山縣副縣長兼公安局,以及十幾位來自雲山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幹警談笑風生、推杯換盞,她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兒。

朱俊風端着杯子,抑揚頓挫地笑道:“各位,都說客隨主便,今天你們是客,韓調研員是主人。我呢,是韓調研員多年的老朋友,可以算半個主人。一圈敬完,我要幫主人宣布幾條宴會紀律。

首先,今天是韓調研員感謝諸位破獲江城‘9.12入室搶劫殺人案’,幫他那位遇害的朋友抓獲真兇,並洗脫嫌疑還他清白的私宴,用救命之恩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所以等會兒誰也不許搶着買單。”

市政府副秘書長昨天通知時說得很清楚,朱副市長今天過來不是檢查工作,是以私人身份親自陪同一位剛回國的海外華僑,感謝雲山縣公安局在兩年前的一次行動中,破獲了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

而坐在朱副市長身邊的這位華僑來頭也非常大,居然不僅是被列入“千人計劃”的海外高層次人才,還是省法律顧問團首席涉外法律顧問、省司法廳政策法規處正處級調研員。

這是雲山縣政法系統的光榮,一接到電話,政法委包書記和公安局魯局長便連夜通知當時參與破案的公安幹警,讓他們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前來參加這個特殊的午宴。

常務副市長親自作陪,包書記豈能讓韓均買單,立即起身道:“朱市長,韓調研員,二位領導能親臨雲山,能和我們坐在一起吃飯,這是對我們工作的肯定,是我們雲山政法系統尤其公安系統的光榮。您和韓調研員要我們客隨主便,我們也要盡我們的地主之誼,所以這件事我們不能同意。”

魯局長深以為然,連連點頭附和道:“包書記說得對,哪有讓省廳領導請客的?朱市長,韓調研員,您二位就讓我們盡下地主之誼嘛。”

“一碼歸一碼,昨天在電話里說得很清楚,今天是私宴,二位給韓調研員一個感謝的機會。”

朱俊風不容置疑地擺了擺手,接着道:“再就是韓調研員知道我們戰鬥在一線的公安幹警,尤其刑警,壓力非常大,工作特別辛苦。特別準備了一點慰問品,請魯局長回頭代為分發,這是他的一番心意,大傢伙兒也別客氣。”

正如他所說,刑警壓力極大。

案破了,情緒高漲,案件久拖未破,就會焦慮、沮喪。這個心情如何調節,怎樣平抑?用老刑警的話說是一靠煙二靠酒,三靠組織上搭把手。沒想到朱副市長話音剛落,他的司機便同幾個賓館服務生一起,從外面搬進來一箱箱高檔煙酒茶葉和速溶咖啡。

省法律顧問團首席法律顧問、司法廳調研員請客,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親自敬酒作陪,這個面子已經給得夠大了,居然又要送煙、送酒、送茶葉、送咖啡。

參與破案的幹警們激動不已,一個個喜形於色,要不是級別相差太大,早起身舉杯回敬他們了。

“韓調研員,您太客氣了,這……這……這怎麼行?”

韓均緊握着魯局長的手,一臉誠懇真摯地說:“老百姓慰問解放軍,少先隊員慰問交警,我為什麼就不能慰問刑警?魯局長,其實我早該來,拖到現在已經很過意不去,您就勉為其難代大傢伙兒收下吧。”

“魯局長,拉都拉來了,難道讓韓調研員再拉回去?”

朱俊風拍了拍他胳膊,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蓋有大紅印章的回執,笑容滿面地宣佈道:“最後就是韓調研員知道我們一線幹警工作非常危險,有些同志家庭還很困難,於是慷慨解囊,向市警察基金會捐出20萬人民幣,並特別要求專款專用到雲山縣公安局,以聊表他的心意。”

請客、送禮、捐錢三步曲,把氣氛徹底推向了高-潮,十幾位幹警在政法委包書記、公安局魯局長的示意下,一個個起身敬禮敬酒,差點把酒量不錯的朱副市長灌醉。

回江城的路上,姜怡越想越不是滋味兒,酸溜溜地說道:“韓調研員,您真是愛憎分明。對待雲山刑警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我們重案隊卻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韓均樂了,禁不住笑問道:“後面那句是雷鋒說的吧?”

“一頓飯一萬多,一車煙酒茶葉好幾萬,一捐又是二十萬,韓調研員,您就是活雷鋒。”

“你認為她的命和我的命加起來不值這點錢?”

姜怡瞄了他一眼,嘀咕道:“聽我們領導說您在美國打一場官司就賺幾十萬美元,回來什麼不用做一年還能拿幾十萬顧問費,您不僅命金貴,連時間都金貴,捐這點錢算什麼,應該多捐點,什麼希望工程,什麼災區重建,愛怎麼捐怎麼捐,想捐多少就捐多少。”

“你怎麼知道我都捐過?”

“真捐過?”

“嗯,”韓均伸了個懶腰,哈欠連天地說:“朱俊風以前在領館就負責張羅這些事,國內一有個大災大難就打電話發請柬,只要被他盯上誰也別想跑。大方的時候請你去領事館吃頓高價飯,小氣的時候直接發個賬號,讓你自己去西聯匯款。”

姜怡撲哧一笑道:“在美國他還能拿槍逼你掏錢?”

“拿槍逼捐他倒沒這個膽,主要是死不要臉,一個勁兒給你打電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把你搞得不厭其煩,只好老老實實掏錢。”

“你們認識很久?”

“認識時間挺長,真正打交道也才一年多。”

姜怡想了想,又好奇地問道:“你一共捐了多少?”

稱呼由“您”不知不覺的變成了“你”,韓均很喜歡這種平等的交流方式,若無其事地笑道:“在美國也有一個助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都由她處理,真沒好好算過,但四五十萬美元應該有的。”

“四五十萬美元,摺合人民幣幾百萬,我一輩子都攢不下這麼多。”

“又哭窮,想賺錢就別幹警察,去做生意,去當老闆。”

“可我喜歡幹警察,干刑警。”

“這就是了,有得必有失。”

韓均輕嘆了一口氣,感慨萬千地說:“別看我賺了幾個錢,可失去的更多,如果有選擇,如果可以從頭再來,我寧可少賺點錢過正常人的日子,也不願像現在這樣連青春都沒有。”

“連青春都沒有?”

“是啊,你十六歲的時候肯定無憂無慮,我十六歲的時候卻背着一屁股債,壓得人喘不過氣,為還債為生計四處奔波。”

姜怡將信將疑地問:“你堂爺爺不幫你?”

提起這個韓均就來氣,恨恨地說道:“他就是債主,而且是心最黑的那種,利息要得比銀行都高。”

“那你怎麼不管銀行借?”

“有點常識好不好,你見過哪家銀行給未成年人放貸的,況且我那會兒什麼都沒有,想辦抵押都沒門。”

姜怡糊塗了,一臉疑惑地問:“可你剛到美國,怎麼會欠那麼多錢。難道你堂爺爺是偷-渡組織的蛇頭,管你要偷渡費?”

“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那會小,剛到美國又沒人管,做了一些不應該做的事把自己搞得很麻煩,錢就是這麼欠下的,其實不僅僅是錢……總之,從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過得苦不堪言。”

再問下去就是打聽別人**,姜怡適可而止,微笑着勸慰道:“困難能磨練人,如果沒有那些經歷,或許也沒這麼高成就。看現在多好啊,二十九歲的正處級,整個江省都沒幾個。”

“我對當官沒興趣,另外據我所知,二十幾歲的處級幹部江省其實很多,只是你在基層不知道罷了。”

“省直機關和團委?”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白曉倩是這麼說的。何況我這個調研員只是享受所謂的正處級待遇,至於到底有哪些待遇我自己都不知道。”

正說著,手機響了。姜怡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連忙把車開到緊急停車道上,打開危險警報燈接聽電話。

“知道了……好的,我快進城了,最多四十分鐘……放心吧,來得及。”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韓均好奇地問道:“出事了,是不是要你歸隊?”

姜怡搖搖頭,一臉凝重地說:“指揮中心剛接到報警,一對情侶在距西二環與東風路交叉口不遠處的小樹林里發現一具女屍,王隊和周探長要出現場,不知道什麼時候完事,李指和蔣姐又走不開,他倆想讓我去託兒所幫周探長接一下孩子。”

“西二環與東風路交叉口,這麼說離植物園,離我家很近?”

“嗯,是不太遠。”

雖然剛剛破了一個案子,但韓均並沒有就此認為他比王思強和周洪福更高明,想了想之後說道:“接孩子要緊,你把我送到植物園就開車去託兒所,千萬別讓家長擔心。”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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