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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銑在杭州忙完了國計民生的事情,正準備啟程回蘇州時,沈法興來報,說是去閩海接船的武士彠已經回來了,此行頗為順利,船隊從嶺南重金採買到了足夠的適合建造大船的熱帶大木料,如今船隊已經到了杭州停靠卸貨了。小說熱帶木料的貿易行路關係到此後兩年蕭銑為朝廷建造海船的大事兒,自然要親自去看一下了。

候潮門外的錨地碼頭上,蕭銑見到了晒黑了不少的武士彠,對於這個門下豪商的開拓精神頗為感慨:“武先生辛苦了,此行收穫如何,咱的船走海路去嶺南可通暢么?”

武士彠顯然此前不知道蕭銑正在杭州,在碼頭上見了人忙不迭過來行禮:“勞駙馬關懷,一路都好:門下此前跑海不多,偶爾幾次也是去山東的登萊等地,南邊沒怎麼親自去過。如今兩趟試下來,果然還是要尖底深吃水的閩船適合跑南海。往北方去的平底沙船,耐不住南海的迎頭浪;而閩船到水淺的北方海域,又架不住上下的滾塗浪。這次對水文不熟,差點誤了期限,幸好還不是大風季節,危險倒是沒有。”

“沒事兒就好,沒想到武先生一介晉商,如今竟然也懂得航海用的觀風望潮之術,倒真是入鄉隨俗了么。”

“哪裡是武某自己悟出來的——誒?駙馬已經見過沈姑娘了”武士彠說著,眼光掃到蕭銑身後的人,已經看到了沈法興和沈落雁,便指着沈落雁說道,“武某這些常識,都是沈家那裡學來的而已,如今說嘴倒是班門弄斧了。只可惜駙馬為沈縣尉謀了實職,倒是不好到處跑了,偶爾走海的事情還得咱自己去,說實話跑海還是要吳越閩地的人在行。”

蕭銑被武士彠的言語提起了幾分興趣,回頭對着沈法興說道:“想不到令愛不光會針黹女紅,還會這些拋頭露面的事情?小小年紀倒是看不出啊。”

沈法興似乎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對於自己把女兒教養成了風風火火的粗人有些慚愧,辯解說:“這孩子親娘走的早,前些年某家跑船的時候,常常帶着她,如今蒙主公給某謀了官身,不便離任,倒是連帶着她憋得慌。主公可別見笑。”

蕭銑恍然大悟,腦中已經腦補出了沈落雁的全部內在形象,大度隨性地開解說:“這有啥好見笑的。將來有機會了讓她獨自掌船出海雲遊也不妨,蕭某這裡正好有個‘磨人的天魔星’沒地方打發呢,到時候自能和沈姑娘一處。”

沈落雁聽得怦怦心跳,完全不知道蕭銑在說什麼,但是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看這架勢,莫非駙馬已經把自己引為心腹了?

幾人閑話完,便去卸貨場看運來的木料,蕭銑一邊看,武士彠一邊解釋。

“駙馬請看,這些是嶺南柚木、赤木,都是上好的造船木料,此次各足足運回了幾千料;比如今北地造船常用的榆樹要好上數倍。那邊還有……”

武士彠才說了幾句,卻被蕭銑打斷了,顯然是蕭銑對於造船木材品種的好壞沒啥概念,需要掃盲一下:“武先生說,如今中原造船都是用榆木的么?這些常用木材又有什麼優劣呢?”

武士彠也是一愣,才想起這位主兒是外行人,自己是做了很久功課了,對方卻基礎都不懂,趕緊告罪解釋了一番。

“北方造船常用的有榆木,南方常用的有樟木、杉木。造船么,木料無非是三點要求,一要防潮防腐,二要足夠堅韌,第三便是樹型要盡量挺拔筆直——如槐樹那般,雖然抗潮防腐,軟硬也行,樹徑更是遠粗於尋常樹木,但是長得歪七扭八,既不能剖成長板,也不能削成桅杆,如何得用?

除了榆、樟之外,松、柏也是可以用的,不過柏樹只能做桅杆,不能做浸在海水下的船體;松樹防潮防腐更好一些,桅杆與船體都做得,然而卻有一點麻煩——木料砍伐下來需要干曬數年,還不能是烈日天氣,如此蒸干樹中水分、曬出松脂,然後成材上漆,才堪使用,若是用得急了,當年砍伐當年便用,將來船材便容易變形,也容易滲潮霉爛。

若是尋常年間,可以用松柏造船的話,倒是省了如今這趟差使的許多事情,只是大業二年吳地各州郡給陛下大造龍舟船隊,已經把民間提前儲備的乾燥松柏木材用了個囫圇,如今還要新造那麼多去高麗的海船,便難以再找到合用的材料了,連連砍伐晒乾也趕趟不上這個工期,某才只能去嶺南找木料。嶺南的木頭不比咱這兒,端的有一個好處,便是砍下來直接用都不怕潮,因為這些樹都是長在極其悶熱潮濕的煙瘴之地,有些嶺南好的木料,做成船不上漆,都能在海里跑二三十年不成問題。”

蕭銑聽了微微頷首,把這些大致記下。他記得前世讀史書的時候,說起吳地百姓在大業年間最苦楚的一件事情便是幫助朝廷建造攻打高麗的海船,因為幹活時間太長,多少民夫整天泡在海水裡,腰以下到兩條腿都浸泡得潰爛了,死者無數。後來楊玄感造反之後,天下群情洶洶到處都有反叛,居然連江南富庶之地都不能倖免,便是因為造船的服役太重,否則的話,按理說民變應該局限於北方運河和東都等大型工程沿途州郡才對。

不過現在聽了武士彠的講解,蕭銑又有了另外一重認識:原本他只看史書,沒有身臨其境,還以為只是因為工作時間太長導致民夫大量死傷;現在想來,木料的不足與工期太緊兩相交加,肯定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於是,他便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武先生,那麼若是沒有足夠多的乾燥松柏木料時,要強行趕造船隻的話,有沒有什麼加急的辦法么?”

“辦法自然是有的,那便需要生火堆遠遠地烘烤,又不能讓明火離的太近烤得木材變形。最後聽那些高手船匠們說,還要在船拼好後糊縫、上漆等步驟都多許多額外的麻煩事兒,門下不專精與此,卻是說不上來太細。”

如此便是了!蕭銑暗忖,歷史上楊廣肯定是強逼加緊工期,讓民夫多費了好幾倍的事兒,才趕上討伐高麗,結果白白損耗了太多錢糧物料、多死了很多民夫。否則如果材料充足光是造船的話,不該有如此損耗才是,大業二年造龍舟,也沒見大片大片死人。如今自己經手了這個事情,肯定不能讓這件慘劇重演,那麼關鍵便是要想辦法開拓沿海運輸,到熱帶州郡多弄些木料來完成造船任務了。

“如此,到時候倒是要有勞武先生再多組織人手,咱這邊一邊造出船來,一邊便要派人去南海籌集木料,武先生自己日後居中統籌不一定要再出海,但是可要為蕭某多多運籌調度,組織一些可以出海的人手才好。”

“這些自然是門下分內之事,駙馬,咱還是繼續介紹一下這次採購到的木料有哪些門類的樣品吧——您看,這邊便是剛才說的柚木和赤木,分別產自兩廣潮人和俚人聚居的地方,那裡雖有郡縣,實則統治還是如同羈縻,不過那些蠻族頗為需求咱漢人的鹽鐵與工巧器具,將來無論是造工坊自製還是採買,只要能夠弄到嶺南便能換來足夠的木料。

除了這兩類木料,這次弄來的還有一些更加少見難得的上等木材,每種只得了一千料,都是來自林邑郡的,這種叫做鐵梨木,還有一種叫做紅檀,不過都數量較少,砍伐不易,只夠用來造幾艘船而已。大批建造的話,還是要靠柚木、赤木、鐵杉等樹材,將來咱們會重點採買。”

“等等——林邑郡是哪裡?”

“怎麼?駙馬不知道林邑郡所在么?便是大業元年時,聖上聽說林邑國多珍寶並海外奇貨,讓嶺南行軍總管劉方率領大軍滅了該國之後,改作林邑郡的。只可惜劉將軍當時在南中久戰不歸,從冬至夏,終於死於毒瘴,士卒病死者倒比戰死者更多數倍。而且後來大軍從林邑搜繳上貢,無非也就是些珍珠翡翠、南海香料等物珍稀。本朝關心時政者莫不嘆息,覺得這仗打得不值。門下此次去林邑郡營商時,當地朝廷官吏好歹還有一些,不過看上去形勢不容樂觀,林邑當地的南越遺民趁着朝廷大軍撤走,又越來越蠢蠢欲動,再過兩年,說不定林邑之地又不是朝廷所有了。”

聽了武士彠的解釋,蕭銑也是喟然長嘆,心說什麼林邑國,不就是後世的越南猴子嘛。楊廣大業元年就趁着冬季出兵,滅了林邑國,也算是一樁赫赫武功了,可惜這個時代的漢人終究敵不過熱帶病,最後百戰悍將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瘴癘之氣的淫威下。

“南中毒瘴,果然非同小可。既如此,咱以後可要吸取教訓——日後海船船隊大成之後,春夏便跑北邊,秋冬便跑南海,每條航路一年兩趟也就是了,千萬不可魯莽。至於聖上覺得林邑多珍異奇貨,某覺得倒是不錯的,只是常人不識得其好處罷了——某且問你,此番去嶺南,可見嶺南之地稻米可以一年兩種?僅此一項,便非同小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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