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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已經是深夜,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師父和我父親來到了鎮上。當時我的臉色已經好得太多了。父親抱着我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我師父二話沒說,走到鎮上食堂就開始敲門,村裡大隊小隊的食堂里根本沒有一點家底了。晚上守食堂的人聽到敲門聲,見是一個破老頭和一個抱着娃子餓的精瘦的男人,只當是要飯的。那年月,誰有一點吃的不藏個結結實實的,哪裡會捨得給外人。

師父開口就要二斤白面,看食堂的小幹部看傻子一樣看着師父,二話不說就開始轟人。

父親有些膽怯,拉着師父衣角,“老先生,咱回去吧。這白面可比金子還金貴。人家哪能給咱!”

師父安慰似的沖父親一笑,“不打緊,莫說二斤白面,鮮雞活魚也能給你弄來!”

師父說完,支起車子從褡褳里隨手摸出一個綠皮小本本。父親多少識些字。可是也沒看清那上面字的全貌,就看見了兩個“直屬”。

看食堂的小幹部納悶的接過師父遞過來的小本本,他尋思着一個破老頭拿個本本算什麼回事。

可是,在接過來看了一眼之後,那幹部一個哆嗦差點沒蹲到地上。雙手恭恭敬敬的遞到師父手裡。可是那幹部腦子也靈光,多留了個心眼。

“老先生,您是……”

師父明白是他自己賣相不好,面前這幹部懷疑自己,當下道,“老頭子劉振光!莫嘰歪,還沒人有膽子敢冒充老頭子!”

父親聽到這話,當時就把師父的地位在心裡往上提了至少兩個台階。當下,對師父語氣更加恭敬了。

後來我曾經看到過師父的那個小本本。因為他好像對拿東西根本不在意。我看到的時候,已經破爛不堪,像是糊了一層泥,只是國家的五星紅旗章下面的一行字我還依稀能辨認出來。上寫着“持此證者如有所需,盡一切能力達x”最後一個字有些模糊,應該是“到”字。

那幹部那裡還敢說什麼,慌忙把師父和父親帶進去,又是看茶又是遞煙,弄得父親一陣惶恐。他哪裡受到過這待遇。

不大會功夫,食堂里就來了四五個人。父親說只記得其中兩個一個是縣長一個鎮長。呵,這一下不當緊,那看食堂的小幹部哪裡見過這陣仗,他只是給自己上頭打了個電話,卻不想一下子縣長都驚動了。

父親跟我說這些時,一臉回味。其實當時聽說面前的人一個是縣長的時候,我父親差點沒抱着我跪下喊聲大老爺。一個老老實實的莊稼漢,參加過掃盲班認識幾個大字而已,他對國家的思想還保留在以前村裡說書先生的嘴裡。

縣長不敢大意,拐着彎又把師父的綠本本弄到手裡,誰知道一樣是看了一眼就合上擦乾淨遞到師父手裡。臉一綳對那看食堂的小幹部說,還愣什麼,老先生餓一天了,弄些吃的來!

師父說不打緊,弄些窩頭給這位老弟吃了,又問食堂還剩多少家底。

那小幹部苦着臉說白面兩斤都不到,棒子麵還有二十來斤。其他的都光了。

師父想了想說,“這樣吧,干窩窩頭來兩個,白面也不要了,給我弄兩斤棒子麵吧!”

出了鎮子,師父讓我父親吃個窩窩頭填填肚子。我父親咽着口水連說不敢要,直到師父吹鬍子把兩個窩窩頭塞到父親懷裡。父親捨不得吃,忍者饞吃了半個,一個半準備回家留給我幾個哥哥姐姐和母親。

路上,師父看了看月色,跟父親說他來抱我,讓我父親推着載着棒子麵的車子。

父親覺得師父一把年紀了,再說聯想之前那些當官的態度,哪裡敢讓師父掏力氣,當下說不用,自己吃了半個窩頭,頂事呢。

師父不同意,說什麼這個時間點路上不安生,快熱鬧起來了。娃子火虛,別被撞到了。反正父親聽不懂,也拗不過師父。

誰知本來還撇着嘴老是乏力嚶嚶的我竟然在師父的懷裡安安穩穩的睡着一直到了我家。

我家在村正中間,三間土坯房。可是母親為人勤快,貧窮的家裡被收拾的很是整潔。

師父進了我家門連連點頭,母親聞聲出來,幾個哥哥姐姐已經餓得睡死了,也或許是沒力氣起來。

母親見出去許久的父親懷裡空空的回來了,倒是手中多了輛洋車子,可是母親根本沒去注意。坐到地上抓着父親的衣襟一直哭。

父親見狀,連忙呵斥母親,“沒出息的娘們,哭啥哭!別再老先生面前給我丟人現眼!”

母親傷心的厲害,哪裡顧得上去管父親說什麼,“小娃子沒了,你讓我當娘的咋個不哭?”

師父聞言哈哈笑了兩聲,口中嘟囔着,“為人爹媽哪有不愛子!”說著把我遞到母親懷裡。

或許在師父懷裡睡夠了,也或許是那顆糖起了作用。在母親不知所措的抱起我時,我竟然沖母親咯咯的笑了起來,含糊不清的喊着“媽”

這一聲媽喊出來,連帶着我爸也哭了起來。多年後每當母親和父親向我談起這一幕時,總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神色。或許那種感受只有當你也成了父母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吧。

師父看的感嘆,從車后座抓起那二斤棒子麵,沖我媽說,“去給那幾個孩子沖一斤,留一斤給七娃子!”師父已經從父親口中知道了我的名字。

我爸這才反應過來,掏出半個窩窩頭讓我媽吃。我媽看清父親手裡的一個半窩頭和半包棒子麵時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先去關上門。也不問是哪來的。

我媽猶豫了半響,跟我爸說“建國,隔壁長勝家兩個娃子也快堅持不住了,分半斤給他們吧!就半斤!”

我媽生怕我爸不同意,我爸想想,說,行,這年月過的都是苦日子,能幫一點是一點吧。然後看向了我師父,說到底這些東西都是我師父弄來的。

師父微微一笑,讚許的看了看我爸媽,說“東西是你們的,怎麼吃是你們的事!再說這才多少東西,過幾天我弄些好的給這娃子補補身子!”

因為那半斤棒子麵,鄰居長生一家和我家關係一直好到了現在。每逢過年長勝嬸子還會到我家幫我媽蒸年饃。每每談起這件事,已經老態初現的長勝嬸子總會流着淚握着同樣已經老去的我媽的手說“秀雲啊,你那一年的半斤棒子麵救了俺們一家四口子人啊!”

當晚,我媽偷偷的關起門找了個鐵盆,因為鍋已經被沒收了,不準開小灶。生怕生火的炊煙引起別人的注意。

一盆稀棒子麵糊糊掰上一個窩窩頭,我的幾個哥哥姐姐不到一分鐘就喝完了。我母親只吃了那一半窩窩頭的一半。剩下的又給了父親。

我師父蹲在門口抽着煙袋子,等我們一家子吃好,才說“秀雲是吧,給老頭子騰個地方,天不早了,讓老頭子睡一覺!”

我爸我媽相互看了看撲通一聲相繼跪倒在師父面前,不為其它,這一次,不光是救了我的命,我們一大家子完整的能活下來很大的原因也是因為我師父。

師父慌了,連喊“使不得,使不得!我跟這孩子有緣,你們這樣會折老頭子陽壽啊!快起來!”

師父扶起我爸媽,說,“老頭子姓劉,你們也別一口一個老先生的叫了!就叫我一聲劉老頭!”

我爸我媽哪裡敢也不會叫,最後無奈喊了我師父叫劉師傅。

我師父還想說什麼,可是突然站起來看着我家西南方向。我爸有些不解,問“劉師傅,您看什麼!”

我師父臉色不怎麼好看,說“建國啊,你家西南角第三戶是誰家?”

“那是村支書外加我們生產隊隊長李廣才家!怎麼了?”我爸不知道師父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師父又看了兩眼,沖我爸說到,沒事,睡覺吧。等我爸媽轉過身準備睡覺的時候,我師父才自言自語的念叨,“螻蟻尚且偷生,好好的人不做,咋非要做個不能入輪迴的弔死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