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不約而同先後來到了成都，又投入各自半新半舊的生活。其中最逍遙的自然是我，享受悠閑地大學時光，心安理得的拿着我媽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更是在後來遇到了像清風一樣的琦荷……他們倆就不一樣了，都要開始自己的謀生生涯。

楊飛先前去了上海，那是他放棄了半學期自己的高中生涯得來的時間，找了一個電話銷售的工作，一個人接三台電話的工作，含辛茹苦，一個月只拿了四百塊錢。剛剛到上海，沒什麼錢，租了一個在郊外的地下室，每天五點多就得起床出門趕公交擠地鐵，垂死掙扎了兩個月，實在無顏回家見父母，畢竟當時放棄學業外出是給家裡打了包票的。十八歲的楊飛，心軟了，也見了世面，知道艱辛，為了尋找一點心靈的寄託，先我們一步來了成都。

我來成都的時候，他已經在成都種下了種子——在金牛區租了一個小房間。那是在九里提一個很破舊的小區，房子大概是修建於八十年代，他住在十一樓，是外加的一層樓，十平米的樣子。屋子裡的牆壁上，大洞小窟窿，格外猙獰，連門都不能鎖，每天自己做飯。接着又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到泰康人壽做了一個銷售，在成都苦苦熬了兩年。那兩年，楊飛過着一種孤獨無依的生活。

每到過年，我自然去廣東和我母親一起過年；何川家有父母，小康之家，不用他在外面有多大的成就，自然可以歡樂返家；唯有楊飛，實在不還意思回去，呆在成都，足足過了三個年頭。我時常在想，除夕夜的成都，歡樂谷、春熙路、世貿城等等，都會響起新年的鐘聲，幾萬人聚在一起大聲呼喚新年的到來，而楊飛一個人躺在九里堤清冷的出租屋裡，可會覺得寂寞？可會流淚？

兩年過後，一事無成，家裡卻還各種苛責，都以為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為了讓他存點錢，在家鄉的小城裡給他按揭了一套房子，每月讓他還一千塊的房貸。事實上，這一千塊，對於現在的楊飛而言，九牛一毛尚且不如，但在幾年前，每月一千四百塊的工資，楊飛過得很潦倒，又怎麼每月都能拿得出一千？

記得那天午後，我正在上課，楊飛給我打了一個電話，約我去吃飯，我正在上課就拒絕了，楊飛說：“兄弟，今晚必須出來和我吃個飯。因為我就要離開成都了！”我一聽感到十分驚訝，也來不及問原因，急忙叫住他：“今晚，你到學校來，我請你吃飯。”

黃昏時分，楊飛頂着一臉油光，穿着一身鄒巴巴的西裝，拎着一個有點年代的行李包，出現在學校門口。我去接的他。楊飛看起來很落魄，茫然四顧，滿眼的血絲，頭屑紛飛，極其失意。我們去了校門口的一家中餐館，楊飛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一百元紙幣，對我說：“文凱，這是我買車票後剩下的所有的錢了，今晚咱兩喝兩杯，不夠的話你補上。我就要離開成都了。”

“離開成都？你要去哪裡？”我滿臉疑惑。

“我想去搞建築。”楊飛漠漠然地說。

我看了看他魁梧的身材，以為他是在開玩笑，說道：“你這個體格，確實可以去搬磚，不然浪費了！”

楊飛一臉正色的看着我：“文凱，我沒和你開玩笑。”說著從錢包拿出一張火車票：“你看，票都買好了！”

我趕緊拿過來一看，一張凌晨開往杭州的火車站票赫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我驚呆了，成都的這一切他能放下嗎？

“你去杭州幹嘛？”

“我想去工地做，那個能賺錢。”楊飛一臉凄惶，拿起啤酒瓶，仰頭幹完。

“慢慢來嘛，我們還年輕，也不急着需要錢。工地有多辛苦你不知不知道！”我勸道。

楊飛轉過頭問服務員又叫了一打酒，開了一瓶，對我說：“因為我要買房！”

“買房？那也不急啊，你才多大啊！”

楊飛喝了一口，“文凱，我現在很需要錢，我要買房！”

我無言了，這個問題對於我來講，也是一個致命的問題，我們都很需要錢，都很需要房子。

其實那一年我們才都多大呢？我二十歲，他十九歲。

“文凱，我要三年買房，五年買車！”楊飛一臉堅毅，篤定的說道。又拿起一瓶酒，咕咚咕咚的喝起來。

“那羅琳……”

“文凱，你也別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楊飛打斷我，不想讓我勸他。

我沒喝酒，很冷靜，我知道房子這個問題會要多少錢，也知道這筆錢有多麼的難掙！在他面前，我也一點不隱晦：“楊飛，三年買房，五年買車？你是在做夢！”

這時候楊飛已經喝醉了，紅着眼睛，惡狠狠地說：“再難，我他媽也得去做！我就不相信我楊飛一輩子就這樣了。文凱，什麼都別說了，是兄弟，就陪我喝了這一杯，然後送我滾蛋！你相信我就是了！”

我沉默了。

楊飛沒有管我，自顧自喝了起來。

……

那天我倒貼了一百多，楊飛一個人喝了兩打酒，走出門就醉倒了。

想到朋友即將遠離，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一起這麼多年了，還真有點捨不得。人各有志，能怎麼辦呢？我把他扶在外面的石階上坐下，去超市用完我所有的錢給他買了泡麵、水、牛奶等他要在火車上吃的東西。這也是我第一次為楊飛花錢。

那晚我背着他，來到了火車北站。北站人流洶湧，燈火輝煌。高大的立體建築上用草書蒼勁的寫着“成都”兩個字，彷彿見證着楊飛的失意和遠行……

楊飛醉醺醺的走進了檢票口，一轉眼就被眾多的人頭淹沒……

就這樣，我送走了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