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雲牙的全副身心都在應付鐵碎牙和斗鬼神上，所以當他看到自己抱着小東西的手臂被多條雷龍切斷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是錯愕的，甚至帶着几絲迷茫。

路漫漫則趁着這個時機，往後跳開去，重新跑回斗鬼神和鐵碎牙身邊。

叢雲牙看着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雷龍，又看了看再一次逃離自己身邊的小東西，絕美的面容上一時沒有表情，就像是早知道會這樣，但卻依然不敢相信真是如此一般，無奈而又失望。

他之所以久久沒有動彈，與其說是蒼龍破的作用，還不如說是被路漫漫背叛的結果。

鐵碎牙知道他們必須乘勝追擊，於是在叢雲牙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再次祭出了金剛槍破，這一次是十足十的力道，無數晶瑩剔透、鋒利無比的金剛石利刃全都向叢雲牙飛去。

大紅色的和服浸染了鮮血，變得更加妖艷，叢雲牙絕美的容顏也被利刃所割傷破壞，但他卻彷彿無知無覺一般，看了看渾身扎滿的利刃，臉上帶着淡淡的茫然和困惑，只是用那雙美麗的紅色眼眸不解地看着路漫漫。

“對不起。”除開這句話，路漫漫無話可說。

這是出於一個受盡寵愛最後卻反咬一口的人的愧疚。

雖然叢雲牙從很多意義上來說都該死，但是，唯獨路漫漫沒有這個資格來殺他。

叢雲牙愣怔了好久，才似乎終於明白過來。

他赤色的眼眸中水波瀲灧，紫色的長髮也沾染上殷殷血跡，然後他看着路漫漫露出了一個凄涼的笑容，只是這次他什麼都沒說。

他就那麼直直地看着她，然後拖着血跡，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命運。

那個哭鼻子的男孩。

這些印象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

那個聲音一直在耳邊提醒他，像是惡魔一般毫不停歇。

殺了她。殺了她，就能成為征服命運的強者。

路漫漫看着他向自己走來，卻沒有退避，而是彷彿在迎接他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近。

叢雲牙的指甲依舊鮮紅而且鋒利，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劃斷路漫漫那纖細的脖子。

斗鬼神和鐵碎牙也只能默默看着，就算不說，他們也都明白現在的叢雲牙只是強弩之末，無論如何掙扎，也擺脫不了滅亡了。他們只需要準備好應付叢雲牙可能出現的瘋狂舉動即可。

渾身是血的叢雲牙終於走到路漫漫面前，深深凝望着這個在自己印象里一直需要保護、不然就可能被破壞的小東西，他緩緩抬起僅剩的那隻手，手上帶着長而鋒利的指甲，握住了她纖細白皙的脖子。

只要輕輕一用力，這個小東西就會永永遠遠歸自己所有了。

不會背叛，不會想着逃離。

不會……再有什麼可笑的災難。

在叢雲牙的手指開始微微發力的瞬間，蒼龍破和金剛槍破同時貫穿了他的身體。

紫色的美麗長發隨風揚起，赤玉般的瞳孔微微擴散，他的手終於還是無力地垂落了。

路漫漫白皙的脖子上什麼痕迹都沒有。

他自己的掌心卻被指甲刺得鮮血淋漓。

真是奇怪呢，為什麼下不了手呢？

他躺在地上的時候，依舊想着這個問題。

為什麼分明捏着的是她的脖子，卻彷彿抓的是自己的心臟？

他看着觸手可及的小東西，卻無論如何也再看不清她那張可愛的小臉蛋，看不清她的微笑哭泣了。

他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再觸摸一次這個讓他愛恨交加的小東西，但似乎確實沒力氣了呢。

遙遠的很多很多年前的記憶，此時彷彿全都蘇醒，復活了過來。

他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小時候的鐵碎牙，還有天生牙。

“小天天，你長大之後要當誰的新娘？”鐵碎牙笑着問。

那時候的自己還很懦弱，只能悄悄地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天生牙。

“新娘？當然要成為自己喜歡的人的新娘囉。”

“咦，那你喜歡誰，我和叢雲牙？”鐵碎牙湊上來追問，像是打定了包票自己會被選中一樣。

天生牙梳着兩個可愛的丸子頭，哈哈笑着跑遠：“嘻，我都喜歡！”

鐵碎牙連忙追了上去，兩人跑出很遠，回頭看到叢雲牙還在後面，天生牙就會這白白嫩嫩的小胳膊，脆生生地叫道：“叢雲牙哥哥，快點呀！”

以為被遺忘的叢雲牙擦乾眼淚，趕忙應了一聲，追了上去。

他又遇到了那個瘦老頭，依然在執着地追問着：

“再遇到天生牙的話，我會遇到什麼災難？”

老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你可能會死掉。”

他自己很吃驚，瞪圓了眼睛：“那我能和天生牙再在一起多久呢？”

這下換老頭吃驚了：“你說什麼？”

“在我死掉之前，我能和天生牙在一起多久呢？”他的眼眸中完全看不到憂傷，反倒充滿了期待。

“你這幅樣子，她不就是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嗎？”老頭嘀嘀咕咕地念道。

叢雲牙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坦然一笑，原來早在那麼久以前，就做好了決定嗎？

他所躺的地上開始長出一些類似於黑色藤蔓的東西，它們慢慢纏住叢雲牙的身體，似乎要將他重新帶回泥土裡。

“小東西，我會忘了你嗎？”

他的瞳孔已經擴散，只是盯着可能是路漫漫的方向，執着地問着。

路漫漫輕輕拉住他的手，笑了笑：“會忘的。”

這樣的記憶，不如早點丟掉比較開心吧。

叢雲牙漫漫闔上赤色的美麗眼眸，微微勾起唇角：“可是……我不想忘記你呢。”

路漫漫臉上的笑容停住了。

“如果再次醒來，會忘記你，那我寧願……就此沉睡。”他輕輕地說道。

……沒意義的千千萬萬年，要來何用。

路漫漫將他的頭髮理好，就像第一次為他梳頭髮那樣小心，輕輕地道：“如果累了的話，就睡吧。”

最後，叢雲牙的身體無聲無息地重歸大地。

以前妖冶的紅色衣服，嫵媚的紫色長發，顧盼風流卻又冰冷多情的赤色眼眸，全都不見了。

路漫漫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如他自己所說，是沉睡了。

在那之後，路漫漫依然義無反顧地和斗鬼神、鐵碎牙踏上新的旅途。只是那之後，多少次午夜夢回，總看見叢雲牙嫵媚地對她笑着。

那雙眼眸中總是帶着一絲眷念和無奈，倏地又消散了。

她從沒試着伸手去挽留。

本就是自己弄丟的，再苦澀也是自己的結果。

只是那之後，路漫漫自己也不止一次地想過，當初和叢雲牙說的那句話到底有沒有錯。

一個有心的亡靈，他的千千萬萬年，自然是有意義的。

只是，那未免太苦澀了。

她想着那個總是叫她小東西的人，那個孤注一擲、冷傲到骨子裡的人，默默地紅了眼眶。

“以為最後總算是對你誠實了，結果卻還是撒了謊。”

就此睡去，從此安寧地長眠，不用再為命運費心費力地煎熬，把自己熬成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

算是她能給的最後一點溫柔。

生命，當生如夏花，死若秋葉吧。

從那之後，路漫漫再沒見過叢雲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