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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誠在窗外看了大半節課,只因為徐元佐在講課,而且是面對上百人在授課,意識中深植的“尊師重道”觀念讓他不敢打擾,硬生生忍了下來。¤,徐元佐倒是沒那麼強烈的敬業精神,對於提前下課沒有絲毫障礙。

學生們長坐而起,深深一拜,等徐元佐步出教室方才直起身來,相互間討論。

徐元佐走到外面,微笑行禮:“徐大管家可有見教?”

徐誠臉上浮出一絲笑意。徐慶在土地上大動手腳,各種把柄都落在了他和徐元佐的小本子上。如今徐璠掌事,徐府大管家的位置自然也就轉到了徐誠身上。至於徐慶,若不是徐元佐堅持暫時不要動他,早就被打發去宣平老宅了那宅子是徐階之父徐黼置辦的,也是徐階的出生之地,實乃名副其實的老宅。

徐誠與徐元佐見了禮,道:“有件事,老爺不便出面,想要你幫忙奔走。”

徐元佐與徐家是名義上宗親,有事奔走乃是常理。因為他又在打理徐家產業,若是按照庇護制來說,他也有義務完成徐階的各類指示。

“敢不從命。”

“京中有樁雜事。”徐誠拉着徐元佐往後面花園走去。

經濟書院的花園一反江南園林的“隱秀”之風,而取北方園林的“開敞”,多以半人高的灌木隔離出條條通道,中間稀疏地植以桂樹。通道邊上還有三三兩兩的石凳、條椅,方便學生在此坐論學問。

徐誠曾經來過一次,只覺得有些不夠雅緻,倒學了北人的粗獷。今日再來,與徐元佐並行其間,卻發現極大的好處:整個園子盡收眼中。行人遠近一望可知,說些機密的話也不用擔心隔牆有耳,反倒顯得光明磊落。

兩人走在花木之間,三三兩兩的學生見了,遠遠便行禮退避,頗有禮教規矩。徐誠也是納悶。他知道這個書院不教授正經學問,都是一些雜學,沒想到學生還是頗有書生模樣。

“高新鄭整合了朝政,這兩年也是該下手的時候。”徐元佐道:“只是不知道他從何處下手呢?”

徐誠道:“敬璉可聽說過顧紹此人?”

徐元佐搖了搖頭:“是勢家子弟么?”

顧陸乃江南大姓,有些勢家甚至可以追溯到漢末江東豪族,譜系清晰,在唐為門閥,在宋為江卿,直至今日也是進士舉人輩出的不倒勢家。因為根深。所以枝葉繁茂,族中子弟也良莠不齊,賢與不肖相雜。

“雖不是勢家,但也是糧戶,包攬了幾個村糧賦。”

“那倒是同行。”徐元佐輕笑道。

徐誠卻輕鬆不下來,乾笑一聲,道:“可惜這位同行並不想幹了,想將差事交給仁壽堂。”

“很好啊。”徐元佐眉毛一挑。看來仁壽堂一統華亭糧賦的偉大功業不遠了。

“可惜他被人騙了,糧都繳了。但是拿不到糧串,官府不認,這糧也沒了。”

“唔,太不小心了。”徐元佐應道。

徐誠嘴角不由一抽,一半是為了忍住笑,一半也有些氣憤。他道:“關鍵是騙他這人。打的是仁壽堂的旗號。”

“可憐,華亭誰不知道我仁壽堂是一手收糧一手給憑證的?再說了,他是華亭人,我收糧的糧櫃在郡城、唐行、拓林各處都有,隨便叫個家人去看看便知道了。怎還會被人騙了?”徐元佐不以為然。他知道傻人很少被騙,被騙的都是貪小便宜的精明人,所以並沒什麼同情。

“可騙他的人是咱們徐家的奴僕。”徐誠道。

“唔……這種人死不足惜啊。”徐元佐停住腳步,道:“大管家,有樁事咱們得想清楚:保住個奴僕可不是什麼有臉面的事。保不住一個奴僕看起來叫人笑話,卻是閣老晚年清貧的好名聲。沒必要為了個坑爹坑爺的騙子,把閣老的名聲都賠進去。”

徐誠何嘗不理解這個道理。身為國家級領導人,魚肉鄉梓難道就有臉了?若真是交出僕人,向人道歉,只會叫人說這家家風嚴整,不以位高權重而小視律令。

“可是這奴僕卻是三少奶奶要保的。”徐誠道。

徐元佐哦了一聲,想到那位年輕貌美又有些潑辣的三少奶奶,知道徐誠為何會這般為難了。他道:“三少奶奶也是大家出身,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實在不明白,花個十幾兩銀子,叫她的陪嫁婆子給他講講這個道理唄。”

陪嫁過來的婆子非但是服侍小姐的,也有一定的教育義務,以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無法掌理家事。因為這層關係,主僕之間往往親密遠勝別人,說話總是有用的。徐元佐想着那奴僕騙了人家的糧賦,肯定也不會獨吞,多半就是給這位三少奶奶上供了,求來一張護身符。

徐誠知道的要更多些,知道這下面的僕人敢打着仁壽堂的旗號騙人賦稅,絕不是僅僅上供的事。雖然明面上沒人說仁壽堂欺行霸市,但是徐元佐養的上百人護院,難道都是放着裝樣子的?許多黑夜裡的事,只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徐元佐只要看看徐誠的表情變幻,就猜道了七分,笑道:“三嬸也是想看看小侄是否孝敬吧?”

在他看來,陸氏拿了這筆銀子,多半是想讓徐元佐認賬,把銀子補上。這樣外面詐騙的事就成了家族內部的事。這種見者有份的想法很流行,若不是掛靠徐家這塊牌匾,遲早有外面的勢家豪戶要他“投獻”。這兩年隨着小財神的名頭打響,家裡人也算是看上他了。

見徐誠面露尷尬,徐元佐道:“銀子是小事,為何又鬧到告狀的地步?”

“那顧紹去了仁壽堂,被人趕出來了。”徐誠盯着徐元佐,想看看徐元佐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對於很多人而言,徐元佐既然有時間在家裡折騰個恭桶,難道會對近在咫尺的公事全然不顧?下面人難道就有那麼大的膽子?所以人被仁壽堂趕出來。無疑就是被徐元佐趕出來。

他們卻不能換位考慮一下,若是隨便來個人要找徐元佐,徐元佐就要出來應付,誰能有那樣的精力?更何況徐元佐在制度上花費了那麼大的成本,自己若是再管這種小事,那銀錢才是白扔水裡了呢!

“他無憑無據跑仁壽堂要說法。能有什麼說法?”徐元佐笑道:“這事我雖然不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了也不能插手。否則讓手下人不知所措了。”

徐誠是宰相門前走動的,見徐元佐這麼說,當然也就信了。他道:“現在就是那個顧紹不好辦,他去北京狀告我家放縱奴僕,侵盜本府轉運糧賦。”

徐元佐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六日之前。”

“六日之前?”

“這回春哥兒北上,帶了兩籠鴿子,本想着報平安放一籠,皇榜高中再放一籠的。”徐誠道。

十羽一籠。為了保險也不用放那麼多啊!

徐元佐笑了:“這回算是帶對了,可還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