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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員外,聽說您兒子要娶親了啊,恭喜恭喜。以您這般德高望重,想必嘉賓如雲,家裡擺得開么?”

“陳主薄,聽說令婿是進士出身,年底要來訪您,還要多方會友,家裡方便么?”

“陸老闆,您生意做得那麼大,往來的都是豪商巨賈,總要找個更別緻的地方招待人家吧?”

……

若是單單問人這些話,難免有小覷他人的嫌疑,然而在聽了徐元佐接下來的話,卻沒人覺得受到了冒犯。

因為:

凡是存在一百兩銀子到徐家柜上,便能以每日十兩銀子的“禮金”使用夏圩徐園中的一個小園子。

“存在柜上的銀子雖然沒有紅利,但可以抵價。”徐元佐對冬園眾鄉紳一一解釋。

冬園的客人之所以花大價錢來參加跟自己半文錢關係都沒有的聚會,正是因為他們不差錢,只差地位!整個松江府,又有誰的地位能高過徐階徐閣老?

徐元佐現在賣的根本不是夏圩徐園的租賃服務,而是徐閣老的聲望影響。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當然知道能夠跟徐家扯上關係,對自己是何等助益。尤其是接待賓客,或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人家可不知道這是花錢租來的,只會以為是此人神通廣大,能在徐閣老跟前攀上關係。

這股借園子待客提高自己身價的風氣,於萬曆之後方才大興,徐元佐如今也算是開了風氣之先。

“存在柜上的銀錢……可靠么?”自然有人對這一百兩十分上心。

一來這一百兩銀子的確是筆大數目,二來這銀子的孳息也不是小數目!

在商業發達的江南,就是尋常小鎮上賣糖的鋪子都有人往柜上存錢,年終獲取利息。至於那些有名的大商號,更是對存錢的客戶有諸多要求,以免發生提前支領之類的矛盾。可以說這是銀行的雛形,也能算是無法律界定的集資行為。

僅以徐家的布行為例,一百兩存裡面一年,三五兩的紅息是有保證的。若是膽子大點,直接入股海貿走私,只要船能回來,收益就是十倍以上。總而言之,這一百兩銀子已經可以算是個很有價值的數目了。

徐元佐卻沒有回答可靠與否的問題。這種問題是談不到底的,有些人膽子小到了買只毛筆都怕被人騙的程度,你跟他說可靠?說到明年這個時候都說不完。

所以徐元佐只說消費。

“租個這樣的園子,一日十兩;租正堂,十五兩;花廳八兩;戲樓三十兩。”徐元佐隨口報價,也不管高低:“這一百兩夠用什麼?諸位老爺恐怕還得再添呢。”他又道:“這無非就是立道門檻,以免大家要用時撞在一起。我家只放二十個名額。”

凡事有了名額就有了競爭。在場的有三十人,都算是有頭有臉的鄉紳,若是只有二十人能夠得到這個機會,那麼剩下十人就是落選者,少數派。當別人滿載而歸,他們空手離去,再看看人家日後往來徐家,大吹牛皮,自己欲入而無門,豈不悲慘?

徐元佐略一撩撥,幾個年內就有大事的人家紛紛下了定金,或是簽了字條,只等徐元佐空了就可以上門取銀子。徐元佐也拿出連夜寫好的契約,上面卻沒有一個“租”字,反倒是高高在上說了徐家願意在方便時借給某某使用。

這是勢家豪門的顏面,其他人自然是有種被輕視之感,但無欲則剛,有欲則軟。現在是賣方市場,誰能不服軟?

徐元佐叫了羅振權幫忙,看他們簽下契約。

羅振權不是沒腦子的人,見幾個大戶略有遲疑,當即高聲道:“徐櫃,這契約是否要叫二爺來?”

眾人紛紛停下手頭的毛筆,望向徐元佐。

徐元佐假意瞪了羅振權一眼:“屁大點事都要驚動二爺么?這銀子是交在柜上的,又不是交給二爺的。諸位老爺,日後只有在夏圩新園才能繳費,而且咱們還要開具發票作為憑證,千萬要認準此地、本人、發票,三者合一方能給銀子。否則無論誰上門收錢都別給,怕的就是有人冒名詐騙。”

他這話看似寬慰,實則是扯了徐家二爺徐琨做幌子,又斷了徐琨自己收錢的路數。

“這內容大家可以看契約上第三條的兩款文字。”徐元佐知道這個時代的人都有文字崇拜,只要是白紙黑字,就好像充滿了神聖的力量。如此重要的條款自然是要落在紙面上,即便日後有人腦袋發暈,將銀子交給了徐盛,自己這邊也有足夠的法律依據拒絕承認。

眾鄉紳讀了又讀,終於翻到了最後,看到了一個樣子略顯怪異的硃砂方章。

這方章邊長三寸,匠氣十足,硃色陰文上刻着:“徐氏地產園林管理行”。

這是徐元佐臨時找人刻的木章,連名字都是自己起的。

說起來這是挺犯忌諱的事,照羅振權看來,怎麼也該跟徐誠徐管事說一聲。然而徐元佐自有他的道理,若是這事老爺首肯,自然是徐管事的主意,若是老爺不樂見,覺得丟了臉面,那就是自己這個臨時工的擅作主張。

“做下屬的,如果不能替上司背黑鍋,人家憑什麼信你?”徐元佐對羅振權道。

羅振權覺得徐元佐說出這等話來實在有些瘋魔,竟然心生畏懼。

徐元佐又緩緩道:“若是上司要叫屬下背黑鍋,這種人不跟也罷。”

羅振權在腦中捋了一遍,方才把這兩句話捋順,暗道:這其實就和當初海上打劫一樣。做打手的自然要賣命沖在第一線,好證明自己的武勇,獲得重用。那些領隊也得拚命沖在最前面,否則下面的人就不能心服。

“若是老爺怒了,要將你趕出去呢?”羅振權道。

“那也沒法子。”徐元佐道:“但那樣我也交好了徐管事,日後徐大少爺掌家,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羅振權微微搖頭:“徐璠是當官的人,家中產業都在兩個弟弟手裡,未必能收得回來。”

徐元佐暗笑:徐琨和徐瑛兩個倒霉蛋,等海瑞來了自然會收拾他們。徐璠非但能掌家,而且兒子徐元春已經蔭了官,按照原歷史劇本將在六年後,也就是萬曆二年中進士,勢必成為第三代的家族核心。

而且徐家氣運並不僅限於此——徐元春的長孫徐本高,也會蔭職錦衣衛千戶,最終做到太子太傅,左都督。那位徐本高還將是王衡的女婿。王衡在歷史上以雜劇家聞名,更顯赫的身份則是萬曆首輔王錫爵之子,自己也中了榜眼。

如果說要在這個時代投資政治家族,還有哪個家族比徐氏之中的徐璠更有投資價值的?

尤其如今徐氏看似式微,徐璠貌似閑置,這終究不過是歷史上一閃而過的瞬間,正好讓徐元佐抄底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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