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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籩突如其來的中風忙壞了一船人,終於冒出個不知名姓的清客,用三棱針上來就是一頓猛扎。又是手指又是耳垂,還叫翁弘濟掰開了翁籩的嘴,刺了舌頭。

“老爺醒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翁家人紛紛驚喜呼喊。

沈紹棠原本因為興奮而砰砰直跳的心,漸漸平復下來。作為一個家中同時經營藥材的商人,他當然也讀過醫書,知道有這麼一門放血救中風急症的手段。不過這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施展,沒想到竟然還真起了作用!

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東山翁少山中風,翁氏必然大亂,其家族在運河沿岸的店鋪,就會被其他東山商人爭奪。或許西山商人很難從中獲利,但是機會就是這麼創造出來的嘛。

翁籩果然緩緩睜開了眼睛,下垂的嘴角也明顯往上拉扯回去。一旁的兒子用絲巾幫他擦拭口水,傻子一般地不停問着:“爹,您沒事了?爹?您還好吧?爹!您說話呀!”

——看來是徹底沒指望了。

沈紹棠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突然撥開兩個翁家子弟,一把抓住了那個用針刺血的清客。

“多虧了先生啊!若是沒有先生在場,我豈非鑄下大禍,餘生難安?小小謝意,請先生收下!”沈紹棠將腰間的錢袋塞在了那清客手中。

那清客只覺得手中錢袋分量不輕,又因為剛剛立下大功,滿面紅光,道:“哪裡哪裡,多虧了老爺平日愛吃魚……”

沈紹棠怕自己再不走會流露出一些讓人惱怒的神情,也不聽他多說,扭頭就走,好像真是羞愧難當一般。

翁籩漸漸有了力氣,抬起手,指着沈紹棠的背影:“唔、唔、唔……”雖然中風的急症解除了。但是舌頭還不聽使喚,只能吐出含糊的音節。

“老爺別管他了!”眾人紛紛勸道。

翁籩雖然身體不聽使喚,腦袋卻仍舊很好使。他臉上露出焦慮的神情:“吼吼吼……”

“伯父放心,我去送他。”翁弘濟自作聰明。起身追了出去。

翁籩將手重重落下,氣得兩眼翻白:送他去死!

很快翁弘濟就回來了,從臉上的平靜上看來,完全沒有聽到翁籩的心聲

翁籩扭頭望向窗口,視野卻被遮住了大半。他用盡全身力氣撥開了礙眼的人。過了一會才看到沈紹棠的小船從盲區駛入視界。

——不肯移船相見,必然是船上有人不願讓我看到。

翁籩臉上肌肉抽搐着,腦中閃電一般映亮了三個字:徐!元!佐!

沈紹棠回首看了一眼巨大的樓船漸漸退後,心中也頗為遺憾沒能克盡全功。當然,中風本就是天賜,非人力所能為。所以冒出來個身懷醫術清客,也肯定是天意的安排。可能天意就是要讓翁籩修養數月。凡人實在無法揣測啊!

……

“哦?那麼快就醒了?看來只是輕微小中風吧。”徐元佐的確如翁籩所料,就在太湖的沈家樓船上。聽了沈紹棠詳細描述,徐元佐猜想翁籩的急症並不嚴重。不過刺血只是爭取治療時間,要真正治療還是得抬回家慢慢躺着喝中藥。

——如果現在的西醫能夠大行其道就好了。光是放血和灌腸就能折騰死翁少山。

徐元佐微微搖了搖頭,曾幾何時,自己竟然也有了這種敗犬思維?不想着壯大自己,就盼着別人倒台?

“看來敬璉這手後招,的確讓那老匹夫心神動蕩!”沈紹棠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中射出一絲狠戾,不過等他望向徐元佐的時候,卻變成了佩服。

徐元佐擺了擺手:“我可是什麼都沒做。”

沈紹棠笑容可掬,心中暗道:你現在裝無辜有什麼意思,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徐元佐繼續道:“我只是覺得《曲苑雜譚》裡面的文章說得極有道理。於是轉給了大父。誰知道大父又轉給了幾位得意門生。實話實說,我之前壓根就不知道國師三祭酒的林貞恆竟然是大父的學生呢!”

——喂喂,你裝得過分了啊!

沈紹棠心中暗道,臉上卻還是帶着笑意。道:“林燫林貞恆其祖、其父、自身都擔任過國子監祭酒,三代國師祭酒,乃是國朝佳話呀!”

“我一個生員,離國子監還是遠了點。”徐元佐繼續撇清道。

沈紹棠當然不會無趣到跟徐元佐逗樂子。他的情商也不至於低到徐元佐不肯承認,自己硬要逼他承認的地步。然而為了探明徐元佐這邊水到底有多深,沈家與他放手合作到底勝算幾何。能否頂住高黨的壓制,有些話就算人家裝傻,自己也得說清楚。

更何況,裝傻本來也是一種態度和答覆。

“林貞恆在翰林院時受教於少湖公,少湖公曾親贊其‘可撫世宰物’,兩家應該往來過密吧。”沈紹棠追問道。

徐元佐呵呵一笑。

“徐閣老致仕之前,有意要薦林貞恆入閣的,敬璉難道也不曉得?”沈紹棠翻出隆慶二年的事,這可是國家高層之間的變動,尋常百姓無從得聞,豪商巨賈和士林宦族卻應該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他怎麼被調任南京吏部當了個侍郎?”徐元佐反問道,好似自己真的毫不知情。

沈紹棠尷尬一笑:“這正該是我請教敬璉的呀。”

南京雖然另有一套朝廷班子,就像是影子內閣一樣,人員齊備。然而真正掌權的只有三個人:參贊機務南京兵部尚書,南京守備武臣,南京守備太監——也就是內守備。這三人形成了文臣、武臣、內臣的鐵三角,保證南直方面可供備用。

因此南京其他尚書都只是榮譽職位,或是備用,或是養老。林燫在入閣之前被中旨調任南京吏部侍郎,足以證明隆慶皇帝與徐階之間的矛盾再無調和餘地。也難怪徐階感嘆:“誰謂天下事由我?我尚不能為國家留一林貞恆。”

“這事我怎麼會知道。”徐元佐呵呵笑道:“沈兄,很多事都不是咱們能夠左右的,盡人事,聽天命吧。”

沈紹棠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連一點口風都不讓他探出來。

徐元佐並非那種毫無顧慮打着政治人物的旗號到處宣揚的人。尤其是現在這個時機,高拱正跟趙貞吉鬥法。捲入任何一邊都不明智。

雖然明面上看,趙貞吉在內閣地位更高,並且聽說他已經成功說服了皇帝,執掌都察院事。管着天下御史,但是歷史上高拱能夠成功擊敗他,一直等到萬曆登極才被張居正趕下台,其中肯定是緣故的。

沈紹棠送走了徐元佐之後,當然也沒有游湖的興緻。他回到家裡。將今日的事整理了一份,呈交給自己父親和伯父們。作為沈家青壯一代的代表,沈紹棠頗受幾位叔伯父的青睞,不過他父親卻因為自幼嬌生慣養,在家族事務中並不上心,更像是米蟲一般的角色。

沈家很重視沈紹棠帶回來的消息,尤其好奇徐元佐到底寫了什麼文章,竟然能氣得翁籩中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