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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征本為報仇而來,因此剛才對柳周慕也好,對沈宗同也罷,都極盡侮辱之能事,這時眼看柳宗平如此慷慨,內心不禁生出幾分敬重來,道:“不錯!”

柳宗平哈哈一笑,道:“好!”仰天一嘆,道:“此戰勝負,在於你我,與他人無關,我也不想將什麼師門恩怨牽扯進來,咱們還是挑個沒人的地方吧。”往別苑大門一伸手,道:“請!”

秦征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宗極門沒落到了今日,沒想到還有你這般人物!”

他也毫不畏懼,當頭而入,柳宗平隨後進門,砰一聲大門合上,雷炎、楊鉤以及來觀戰群雄一起湧上,就連陸宗先也都要衝上來,謝周進嗆一聲佩劍出鞘,喝道:“全部退後!家師有命!除了秦征之外,不許其他人入內,誰敢犯入,休怪我等劍下無情!”

群雄被劍光所懾,一時都停了腳步,連雷炎、楊鉤都站住了,沈宗同卻要入內,謝周進攔住道:“師叔留步!”

沈宗同怒道:“你敢攔我!”

謝周進道:“師叔是護法,但護法再大大不過武林規矩!家師與秦公子是公平決戰,他帶來的人沒進去,我們的人怎麼可以進去!”說著指了指雷炎、楊鉤。

楊鉤哈哈笑道:“這句話說的有理,不過宗極門的人,好像從來都不講理的。”

沈宗同又惱又怒,然而終於忍了下來。

這數千人不遠千里而來,為的就是要一睹當代“心魔”如何戰“神劍”,哪知道到了門前卻被攔住,誰肯甘心?便有人商量着如何偷窺。

忽然有人指着別苑內的上空,道:“看,看!飛劍!”

眾人一起抬頭觀望,果然見有一把飛劍在空中飛速盤旋,快如風疾若電!沈宗同心中一動:“御劍術!這招能否對付得了心魔呢?這個可惡的柳宗平!若容我在旁觀看,或許能窺破此子魔功的玄機!”

又聽有人叫道:“你們看水紋!”

柴桑別苑建於彭澤,房屋園林都由是虛懸於水上,這時群雄循聲看去,只見底下的水紋竟然攪成了漩渦,跟着狂風忽作,似連天邊的雲塊都要被引來,別苑之內破空之響極為刺耳,在一陣陣破空響起的同時有劍氣從窗戶、牆壁洞穿而出,激射得附近的楓葉盡皆凋零!

群雄武功膽色稍差的都嚇得後退,恐被別苑內正在發生的激戰波及!

楊鉤也有些擔心起來,唐英玄忽然道:“心魔這次好像沒能一招打敗這個柳宗平啊!莫非柳宗平的武功遠在許宗可、楚宗元之上?”

“那倒未必!”沙大石一聽叫道:“現在我們看到的飛劍、劍氣,都是柳山長發出的,心聖那邊說不定都還沒動手呢!”

張廣肇、周常山等紛紛稱是,唐英玄卻想:“不對!別苑之中存在一怪異氣場,那絕不是宗極門的武功!他們兩人現在都不知道戰得怎麼樣了!”

空中的狂風越來越厲害,到後來竟然變成了旋風,別苑下的湖水不知是否受風勢影響也蕩漾起來,不時有水花濺起,伴隨着劍氣衝擊着別苑外的一切事物!

這一戰雖然在別苑之中發生,卻彷彿牽動了天風湖水!群雄眼看這場決戰如此猛噁心中都又是驚佩,又是好奇,偏偏卻又沒法看清屋內所發生的事情!

沈宗同終於忍耐不住,要設法衝進去時,雲漸退,風漸歇,忽然砰的一聲,大門復又洞開,一個人走了出來,卻不是秦征是誰!

謝周進等柴桑弟子雖然早就想到柳宗平勝算不高,見到了是秦征出來還是忍不住哭倒在地!

楊鉤等又驚又喜,迎了上來,叫道:“阿征,怎麼樣了?”

沙大石道:“那還用問么!大家看看,心聖的衣服都沒皺一下,這次多半又是一出手就贏了!”

群雄被他這麼一提都齊齊留心,果見秦征身上一塵不染,哪裡像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大戰的模樣?

楊鉤問道:“是這樣嗎?阿征。”

秦征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卻對哭倒在地上的謝周進道:“令師好功夫!堪稱當代劍術宗師。我對他深為敬佩,此戰我雖然取勝,但這柴桑別苑我就不冒犯了。”招呼了一下雷炎,道:“走吧,咱們回去。”

柴桑一戰後秦征的威名更上層樓,東南三教九流人人都來巴結,這時來的就不再是堂主、舵主之流,諸幫幫主、諸會總舵主、諸堡堡主也都趕來了——柴桑別苑前宗極門的表現讓江湖上一致認為天都峰心虛,許多人對這場心劍大戰便都將寶都押在了秦征這一方。

更有的人想到秦征可能代表了苻秦,現在苻秦勢力已經遠遠壓過東晉,說不定隨時都會統一天下,投靠了秦征,說不定就是投靠了新的護國武宗。

秦征對這些江湖人物卻都只是依禮接見,跟着便讓楊鉤替自己接待他們,這一來楊鉤可就得意了,在諸幫會之前耍足了威風。

過了柴桑以後秦征決定改走陸路,鄱陽堡主為他備了一輛房子大小的鐵皮大車,內中分為前廳後室,諸般生活起居的配備一應俱全,需得十二匹馬才能拉動,潯陽堡主考慮到再走不遠得進入山地,便派出了六十四名大力士在後跟隨,只等一到馬車無法行走處就將車輪拆了,將馬車當轎子來抬。

秦征也不拒絕,登車西行,這日馬車行過一個如鏡小湖,秦征打開車窗,正自飲酒賞景,見水邊長着一岸的荃草——即菖蒲,當日在慕容垂別苑的後園也曾見過,事後華青囊曾告訴秦征荃草根莖有毒,口服能令人產生強烈的視覺幻象,當初臧雋對付秦征便是就地提取荃草的毒素,布成香陣,令秦征入幻而不知是幻。

但這時秦征想起的卻是臧雋當時所唱的那句兩句詩歌:“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讒以怒。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讒以齌怒……”那是屈原在《離騷》中的名句,詩歌以荃草比喻君王,整句詩的意思是嘆息君王不體察自己的忠心與情懷,卻去相信小人的讒言。

秦征想起當時的情景,隨口便哼了出來,一條倩影緩緩落在水面上,說道:“你受了什麼委屈么?唱這樣的歌?”

自告駕車的雷炎叫了出來:“葉兒姐姐!”吁一聲拉停了馬車。

秦征見到了陸葉兒竟也不奇怪,說道:“這是當日我初會臧雋時他唱的歌。”

陸葉兒在鏡子般的湖面上凌波微步,慢慢走了過來,她步伐輕緩,一步一個漣漪,風姿綽約之至,一邊道:“原來是他。臧叔叔也是個有大志向的人,可惜他出身寒門,不得重用,但他又不願意放棄,仍然一廂情願地在為朝廷辦事,所以至今沉淪下僚,做着一郡功曹的小官,雖然武功絕頂卻惜無用武之地。”

秦征奇道:“他那麼大的名頭,建康的那些大人難道也沒聽說么?”

陸葉兒道:“江湖上的名聲在上品士族那裡沒什麼用處的,別看你現在名播萬里,但到了烏衣巷中你也就是個江湖人物,門閥中人沒人會當作一回事。”身子一晃,閃入車中,隨手取了一個翡翠盞,全不客氣,就斟了一杯百年釀,輕輕啜了一口,唱道:“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

歌唱得聲音很低,一種哀傷卻讓人心碎。

秦征聽得若有所失,道:“你小小年紀,怎麼老有這樣的感慨?是生了什麼病么?”

陸葉兒自覺失語,將酒杯放下道:“秦征,你要怎麼樣才肯將血葫蘆讓給我?”

秦征道:“你知道的。”

陸葉兒怔怔看着酒杯,忽然一仰頭將酒飲盡,道:“我不知道。”

秦征說道:“血葫蘆雖是至寶,但對我來說,你卻……”

“不要說了!”陸葉兒打斷了他,道:“你只是說,要怎麼樣才肯將血葫蘆給我。”

一抬頭,發現秦征正獃獃看着自己,車中狹窄,兩人距離甚近,陸葉兒只覺得臉有些熱,轉臉道:“你盯着我幹什麼!”

秦征道:“你的眼睛真漂亮。”

陸葉兒輕輕啐了他一口,道:“又來輕薄人了。”

秦征道:“你的麻子忽多忽少,耳朵忽長忽短,鼻子忽大忽小,臉皮忽白忽黑,只有這雙眼睛從來沒變過。”

陸葉兒聽了這句話胸腹間湧起一股似酒意非酒意的感覺,要待罵他,卻出不了口,四肢都有些懶洋洋的沒法子動彈,發現秦征也彷彿自失了一般越靠越近,慌了,道:“別!走開些!”聲音低不可聞,猶若**,卻不敢伸手去推他,眼看連彼此體溫都更能感覺到了,陸葉兒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車門啪的打開,雷炎叫道:“葉兒姐姐……”便硬生生頓住了。

陸葉兒呀的一聲身子一縮滑到了車廂角落裡,一張臉熱得滾燙,眼睛連看雷炎一下都不敢。

雷炎吐了吐舌頭,笑道:“哎喲,我打擾了。”

秦征輕輕一笑,也有些尷尬,退到了車的車廂的另外一邊,一念既定,也覺得剛才自己彷彿入魔了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註:烏衣巷,在南京秦淮河南岸,三國時是吳國戍守石頭城的部隊營房所在地。當時軍士都穿着黑色制服,故以“烏衣”為巷名。後為東晉時高門士族的聚居區,東晉開國元勛王導和指揮淝水之戰的謝安都住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