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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苻秦兵將堵在山門,宗極門弟子又埋伏在暗處,上清金鼎除了牌坊這一處又沒有別的破口,這回真是上天入地也無處可逃,只得靜等孫宗乙到來。

接下來一日沒什麼事情,但山上眾人卻都難過之極,心情就像刑犯等待判決。

到了第三天黃昏,忽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響徹山谷,吟誦道:“殘日已暮,新月如初,何處兵戈胡奴,亂此仙家幽谷……”

山下王皮喝道:“來者何人!”他的聲音也極盡昂揚,但卻被之前那個清朗之聲的迴音籠罩住,雙方尚未交手,高下已分。山上秦征和沈莫懷對望了一眼,心裡浮現的都是同一個名字:“孫宗乙!”

玄光井中,果見孫宗乙寬袍緩帶,手按佩劍,竟未帶弟子,獨自闖山來了。

兩百一十六名精兵將重盾排開,後藏戈矛,戈矛之後又藏弓箭,按照六十四卦方位,布成一個氣象森嚴的陣型,此陣共有八門,又有陰陽兩樞,王皮坐在陰樞上,身前擺着一張軍令案,案上插着八面令旗,令旗上標着乾、坤、離、坎、震、巽、兌、艮八卦符紋,苻陽站在陽樞上,指着孫宗乙喝道:“你可是宗極門孫宗乙,好大的膽子,竟敢到我大秦境內放肆!”

孫宗乙姿態甚是閑暇,就像在散步一般走進了這座由二百一十六名士兵布成的兵甲大陣,哈哈一笑,道:“這是八門金鎖陣嗎?可惜啊,只得其皮毛,未得神髓,聽說王景略病危,唉,自此北國無人矣!”

這話分明是說布陣之人功力不到,聽在王皮耳里倍覺難受,聽在苻陽耳里卻坐實了他的猜測:“島夷派出宗極門高手,果然是衝著王丞相之事來的!”

王皮哼了一聲,拔起一面“震”旗一揮,此陣登時滾動了起來。孫宗乙卻仍是臉含微笑,好像全然不把敵人放在眼裡。

秦征等見了都是心裡一沉,心想他敢如此託大,定是有必勝的把握,都道:“這回可要糟糕!”

味青羅卻咯的一笑:“少主,你別給這牛鼻子瞞過了。苻陽加上王皮,率領兩百一十六名精甲戰士布成此陣,任誰來都不能小視的,孫宗乙雖然是當世第一流高手,可這般作態,其實是外松而內緊。少主你注意他的眸子,是否時時刻刻,神光不散?今天他是竭盡全力將心情保持在最放鬆的狀態下,使心神全無破綻可尋,這其實可比兩日前率弟子闖谷時謹慎得多了。”

秦征經她這麼一點撥,果覺真是如此,微一轉念,啊了一聲說:“對了!他其實是忌憚你!將你作為真正的大敵!”

旁邊幾個人都愣了愣,楊鉤很奇怪地問他:“你在跟誰說話?”

秦征一愕,看味青羅時,只見她仍然端坐在太乙殿前,閉着雙目,哪曾言笑過?不由得晃晃腦袋,心想:“莫非我方才產生幻覺了么?”

卻又聽味青羅一笑,說:“少主,我只是跟你說話呢,別人聽不到。”

味青羅分明未曾起身開口,但秦征卻覺得她好像就在自己身邊掩嘴微笑,他驚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這下連沈莫懷都看了過來,眼神里充滿了奇怪,幸好苻陽已經發出十字斬,所有人都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將注意力轉了過去。

味青羅輕笑道:“少主,我沒對你做了什麼,只是以‘心言心象’之術和你說話,你也別開口,免得別人當你發癲。要與我說話時,不妨也用‘心言’。”跟着傳授了他“心言心象”的訣要。

道教認為天下無論修玄還是練武,究其根本,皆在存精、鍊氣、凝神三法:精是構成人體物質生命組織的精華,氣是支配生命活動之能量,神則是人的意識與思維。精存於臟器,氣行於經脈,神宿於腦府——此三者的修鍊與轉化,便是古今中外練武、修真、悟道者之根基所在,原理如此,至於修鍊之道、運用之法卻是千變萬化、奧妙無窮。

精為生命基礎,氣為能量,卻都需要神來調動,精氣神三寶乃是一個統一的整體,不可缺廢,但各派功法的偏重卻有不同,心宗的高手存精以養生命,鍊氣以供腦府,在此基礎上,鍛意志之堅、入思慮之深、開智慧之光,萬千法門盡在精神力量上做文章。

此刻味青羅並未跟秦征說扎基的法門,而是直接傳授了他“心言心象”——這卻是心宗極高深的運用心法了,味青羅如此傳授,其實也有藉機考驗秦征資質的意思。

秦征聽她口授法訣,一開始心中也懷着很深的戒備,只想:“姑妄聽之,看她搞什麼鬼!”後來聽着聽着,竟覺得味青羅所說的法訣與自己從小修鍊的《養生主》有種一脈相通的感覺。

只聽味青羅道:“我宗名號既冠以一個‘心’字,萬千神通變化便都在這‘心’字上頭。倉頡造字,心分形、音二部——論形則心為心臟之象,主情;論音則心通‘囟’,‘囟’者在腦,主智。”因教張邁如何調動下丹田之真氣,緣督脈而上,充上丹田,在泥丸宮運轉化神。”

秦征一邊聽味青羅的口訣,一邊行功,鼓動氣海的真炁,順督脈而上,進入上丹田,整個過程全無半點滯窒。

原來玄家所傳的這部《養生主》乃是一門極其深湛精純的功法,此功必須自幼修鍊,以喚醒沉睡於氣海的真炁,然後沿着督脈上升到頂門,以養腦府之元神。

這數十年來玄家顛沛流離,家族所傳的許多應用之道都丟失了,只剩下這門紮根基的功夫得保全篇,這門《養生主》乃明心定性、鞏固神根的無上法門,秦征自幼修習此功,其實已把功夫練得極為精深牢靠,加上他心境又還比較純潔,秦渭雖也練習過此功,但他入世過深,心靈受世俗侵染過久,又未能及時登入心學、炁學之堂奧,三十歲以後旁門功力日進,元神定力日削,反而不如秦征之淳純了。

秦征有此根基,再學這“應言應象”界便是水到渠成,說不盡的輕鬆自如。他以前只知每日打坐入定,積蓄真炁,正如一個生長於金礦井底的少年,終日只知道開礦,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卻無花費之處,這時一聞心宗法訣,就像帶着巨款闖入了一個大都會,片刻間便眼界大開。

真炁也可寫作真氣,實際上最初的寫法是“炁”,偏旁從四點火,它在氣海中本是一股暖意,所以道家將之命名為“炁”。

然而這股陽暖的真氣,在上行過程中卻會產生變化,行到大腦泥丸宮中就變成了一股清涼,人腦不過數寸方圓,但真炁進入泥丸宮運轉化為念力之後,識神也猛地清明了起來,不但對外界的反應更加敏銳,讓視覺與聽覺都變得加倍的清晰,而且還讓秦征感到自己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大腦。

那絲絲清涼好像自己就有觸覺一般,湧入複雜得無以復加的大腦之中,滲入到每一道褶皺里去。每進入一道褶皺都會產生極其神妙的變化,有些褶皺會將真氣化作火焰一般的灼熱,有些褶皺讓真氣變得冷若冰霜,有些褶皺會讓經過的真氣化作漫天神魔的幻象,有些褶皺又將真氣變成百草之芳香,還有的將真氣化成雷霆、化成閃電,乃至化生出種種無形無相之屬性,比如堅厚、比如奔騰、比如柔軟、比如乾燥、比如潮濕。

更有些褶皺裡頭阻礙重重,便如一道又一道的門戶,擋住了真氣的去路,最外間的門戶以喜怒哀樂為壁,進一道門方能看到自己或因恐懼、或因厭憎、或因哀傷而不願意記得的種種回憶,但再要前進便更艱難了,只能從隱隱約約的門戶縫隙中窺見一點兒時的記憶,那是嬰孩時期的潛藏意識,常人的記憶力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無法深入,但若按照心宗所傳的法訣,似乎這記憶還可以無限地挖下去!

每一道門戶後面都有藏得更深的門戶,在睜開第一眼看這個世界的記憶之前,似乎還有遠古人類祖先封存起來的印記,甚至是生命本源的奧秘……越是深入,就越感到腦器本身就是一個無窮大的世界,本身就有無量的空間與時間。

忽然之間,秦征意識到以往對自身的理解是多麼的淺薄。他感到自己面對的乃是浩瀚的大海,這個大海在過去十幾年裡一直被一層大霧擋住,這時霧氣陡然吹散,眼前登時便覺海闊天空。海面波濤洶湧,海底深邃萬丈,海中又有無數大小島嶼,縱然只觀照自身,亦有探之不盡、索之無窮的感覺,而味青羅所傳授的法訣就像是一葉扁舟,引着他下海試水。

“啊!這就是我的心!”